從玩哏到校園自治:高中「共產黨」、學生政黨風潮,與台灣青年的民主練習題
過去幾年,學生政黨的風潮陸續吹進全台校園裡,從北到南的高中校園內都有學生成立自己的政黨來推動學生自治,也有不少成員將左派思想內化至政見內。圖為革命共產國際(RCI)於高雄中學校門附近張貼的文宣。(攝影/楊子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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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2025)8月,「建中共產黨」和「台灣校際共產聯合會」的出現,一舉點燃輿論風暴。不少報導形容這個扎根於第一志願的「政黨」是統戰範例,跟著遍及全台30多個高中職學校的左派組織更見證了「紅色滲透」,引發社會對於中國勢力介入校園的擔憂。

然而隨著我們的採訪,這些「共產組織」的神祕面紗被一一揭開:「建中共產黨」這個創立於2022年底的組織,既不是實質存在的政黨,更非經過登記的校園團體,而是一個由「角帳風潮」所延伸的社群帳號。至於各校的「總書記們」,則是一群對左派思想抱持期待的年輕人,基於平等和改革理念,在網路上相遇,因而促成「聯合會」的誕生。其背後的共同脈絡,則是一場在校園內探索民主與自治起點的實驗,是一股吹進校園裡的「學生政黨」風潮。

留著長髮、臉上掛了副塑膠圓框眼鏡,輕手輕腳迎面走來。這位「總書記」沒有身著一襲灰暗的「中山裝」,也不若世人印象中的氣勢洶洶;一雙球鞋配上寫著「嚴重睡眠不足」字樣的白色T-shirt,身上掛著建國中學的迷你書包,幾乎和這個位極人臣的職位半點沾不上邊。

實際上,這位「總書記」也不過剛剛跨過成年門檻,他的另一個身分是謝同學,剛剛從台北市建國中學裡畢業,進入北部國立大學就讀。過去兩年,他在一手籌組的「政黨」內扮演關鍵角色,組織會議、舉辦討論,謀劃發展藍圖,並取名為:「建中共產黨」。

聽來顯赫,但翻閱內政部資料可以發現,「建中共產黨」並不是一個有備案與登記、實質存在的正規政黨,台北市教育局更表示該組織並非校內正式社團。它反而是一個僅存在於網路中的社群帳號

角帳文化:從校園飲水機、建中共產黨到39校校際共產聯合會

《報導者》找到了這位創黨的年輕人,他用社群帳號「農夫樹」自稱,一邊介紹自己,也為我講述了「建中共產黨」的發展史。

「最早沒有什麼共產黨,那時候在社群媒體上出現很多『角帳
「角帳」通常指網路社群平台上的虛擬角色帳號,創作者透過扮演虛擬角色來進行創作、互動,形成一種獨特的網路次文化。
』,大的像是(模擬)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小的就像是建中飲水機的帳號。所以我就順勢創了一個共產黨的帳號,」農夫樹解釋。

2022年年底,就在「角帳」這類擬人化的獨特網路次文化風潮下,「建中共產黨」於焉誕生。搜尋社群紀錄可以發現,「北一民進黨」、「桃高國民黨」等相似的帳號也大量出現,帳號創設者用模擬政黨的「玩哏」口吻來揶揄時事,並在線上互動社交。

當時就讀高一的農夫樹也是如此。他告訴我們,「建中共產黨」創立成本極低,一個e-mail地址、一張P圖用來設立新帳號,再模仿現實政黨發表一份創黨宣言,很容易就能獲得演算法青睞。的確,這個帳號創立不到一週粉絲就超過百人,農夫樹更不諱言,這個舉動原本只是一個尋求關注的噱頭。

然而在偌大的虛擬世界中,抱持著和他一樣想法的人並不在少數。就在「建中共產黨」創設期間,「淡水商工共產黨」、「成功高中共產黨」、「永春共產黨」、「大安高工共產黨」、「附中共產黨」等帳號也跟著在Instagram上成立,伴隨著紅黃相襯的鐮刀和錘頭,在2022年底的網路上形成一片紅通通的特殊景象。

只是在這些帳號背後的年輕學生們,並不只安於在網路上活動,反而試圖在現實裡連結。

「一開始是成功共產黨,就是成功高中的同學,拉了一個群組開始聊天。大家才發現裡面的人大部分都是左派,都是在關注學生自治議題,想要讓學生環境變得更好的人,」農夫樹回憶。

在社群裡碰頭,這一群特立獨行的學生們有時針砭時事、在新聞和重大社會事件中因立場不同而隔空交火;有時則探討如何在既有架構下深化各個學校的學生自治發展,追求平等、消滅階級的精神因而廣泛受到群組認可。

此後,不少具備共產主義基礎的成員陸續加入。他們帶來更深奧的理論架構和《共產黨宣言》,並推廣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精神,進一步帶動整個社群中政治光譜的左傾,其中幾人甚至加入以「火花」為名的台灣共產國際組織。結合對藍、綠等現實主流政黨的批判、對權威的抵抗,「火花」的左派主張深深切合這群青年們對社會的想像。

「當時我就是蘇聯粉絲,會大喊共產主義好棒,社會應該重建,直到後來讀更多東西後才重新定義自己,發現我要的其實是一個福祉更平等、不要這麼極端的社會。」農夫樹強調,「而且我們沒有支持中共。」

隨著社群啟發,這位「共產黨總書記」有了更實際的目標:推動學生自治。

2022年年底,他找來設有共產黨帳號的多間學校
北一共產黨、育成共產黨、中和高中共產黨、金甌共產黨、共產內中、百齡高中共產黨、豐中蘇維埃、新北高中共產黨、西松共產黨、新店高中共產黨、新工共產黨、實驗高級中學共產黨、永平民主共產黨、北莊蘇維埃制衡團等。
,彼此串聯組成「台灣校際共產聯合會」,並在隔年1月召開校際共產常會,來自各校一共15位同學們齊聚國家圖書館,在3個小時的會議裡確立了聯合會的組織架構及「學生自治」、「消滅升學主義」、「消滅威權遺毒」、「還權於學生」等4個目標。
不只是玩哏,建中共產黨「總書記」的學生政黨與校園自治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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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中共產黨創辦人農夫樹直言,該黨成立初衷的確是為了吸引關注,但組織後續卻成為推動建中校園學生自治和學生政黨修法的嘗試。(攝影/蔡昕翰)
建中共產黨創辦人農夫樹直言,該黨成立初衷的確是為了吸引關注,但組織後續卻成為推動建中校園學生自治和學生政黨修法的嘗試。(攝影/蔡昕翰)

轉化到現實生活裡,這些目標成為農夫樹積極投入校園學生自治的動力之一。

在建中現有的「班聯會」、「班代大會」、「評議委員會」等行政、立法、司法「三權分立」的運作架構下,他競選成為班級代表,服務於班代大會,希望透過推動修法,讓一部完整的「學生政黨法」存在於建中。

然而實際參與的經歷讓他發現,建中早在1978年就已成立班代大會,後續在抹除髮禁、服儀、朝會等威權教育痕跡,甚至到參與社會運動的風氣上,一直走在改革浪頭上的建中,如今卻邁不開學生自治的步伐。

「建中真的是全台資源最多的學校,學風也非常自由,但學生自治在學校裡面卻很冷門,大家都覺得幹嘛參加學生自治、爭取學權。就像最近建中在圍牆旁加裝紅外線感應防止翻牆,多數人卻不在意。」

另外,農夫樹也指出,學生政黨的成立,不僅能有效降低學生們跨過自治門檻,不用非得要面臨參選班級代表(學生議員)的龐大壓力,更能透過重新分配席次,讓重要議題得以被推動,進一步保障學生權益。只是身處菁英圈子的中心,他更直觀地感受是同學們更追求成績與未來,儘管這無關對錯。

就如這位「總書記」的觀察,除了校園內參與風氣不盛外,近年建中唯一的「建中學權促進黨」也在2024年年底因為部分班級代表應理念不合退出而宣布解散。該組織雖然以「政黨」名義運作,但實質上建中卻沒有一部完整的學生政黨法規存在,這也是農夫樹串連成立跨校際組織的重要原因之一。

「跟一般學校不同,他們是從學生政黨出發,再建立社群帳號推廣議題,我們是反過來,要以社群媒體的影響力去推動一個學生自治架構底下的學生政黨。但這就好像放信號彈一樣,除了在社群媒體上創造話題、變成一個哏之外,實務上組織幾乎沒有任何作用。」就在農夫樹感嘆的同時,這個死亡兩年的組織,也因為演算法推送再次被媒體注意到,被形容為是「紅色滲透校園」。

然而現實正如他所言,無論是「建中共產黨」或是「台灣校際共產聯合會」,這些曇花一現的組織就只召開了唯一一次常會,後續運作也跟著學生逐漸繁忙的課業而停擺。至於這位「共產黨總書記」的學生政黨夢,在他離開校園之前,修法草案都未能通過,至於這個因哏而起的網路政黨也因參與人數不足而迅速消亡。

「至少我試過了,希望讓更多人看到學生自治的發展,」農夫樹的抱怨有些苦澀。

一校一國家,吹進高中校園的學生政黨風潮

不過他的努力也不是全然徒勞無功,在不少有高中生聚集的社群裡,關於學生自治的討論異常熱烈,近年來學生政黨的風潮也陸續吹進台灣各地的校園裡。

長年推動學生自治的台灣青年世代共好協會理事長張育萌就觀察到,從台中、台南、高雄到台北的學校都長出各自的學生政黨,發展出相似的運作模式,這些初具架構的政黨就有如發展中的「民主雛形」。

要探詢整體軌跡的改變則要回到10年前。張育萌指出,從太陽花學運反課綱運動,帶動的其中一個變化就是參與公共議題的年齡逐漸降低,甚至納入了不少高中生的足跡。當時立法院為了回應社會期待,於是推動《高級中等教育法》修法,其中第53條就規定所有高中都必須成立學生會,全體學生為當然會員,會長由全校學生選舉產生,代表辦理學生自治業務。

法制變動下,各校的學生會成為掌握行政權的既有組織,自然就衍伸出代表立法權的學生議會以及代表司法權的評議委員會,三權分立的基本「憲政架構」顯現在校園內,讓每個學校都像是一個運作中的小型國家;而「學生政黨」更是校園民主的下一步,張育萌解釋,為了選舉,學生們自然會合縱連橫、策略性地結黨拉票,甚至發展出黨團協商和不分區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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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青年世代共好協會理事長張育萌也觀察到這一股學生政黨風潮,他指出這些存在不同校園裡的組織,都像是民主先修班,能讓年輕人們實際體驗民主的運作、意義與挫折。(攝影/楊子磊)
台灣青年世代共好協會理事長張育萌也觀察到這一股學生政黨風潮,他指出這些存在不同校園裡的組織,都像是民主先修班,能讓年輕人們實際體驗民主的運作、意義與挫折。(攝影/楊子磊)
台中一中「一中社會主義黨」:全台首個學生政黨

台灣史上第一個學生政黨就成立在台中。

2019年5月,創立超過一個世紀的台中一中,公告通過台灣第一部《學生政黨法》,並有「中一中社會主義黨」與「新一中黨」兩個學生政黨登記成立,既扭轉了戒嚴時期政治不得進入校園的集體氛圍,卻也和如今一樣,引發社會對於闡揚共產主義、社會主義的質疑。

接受媒體訪問時,當時該校校方表明相信學生自制力與頭腦,學生政黨會高度落實學生自治的理念;學生也強調該部法規是經過他們屢次嚴密審核和修改,並與校方多次磋商後,歷經將近兩年時間才制定完成,在符合學生自治範疇和校規下,允許學生政黨設立。

6年後,台中一中的學生自治依舊如常運作,並由學生會、學生議會、評議委員會,分別統籌行政、立法、司法權限。政黨方面,持續活躍的「台中一中學生自治串連黨」除了關注校內消防設備使用年限逾期等校內議題外,也組織行動呼籲大考中心開放冷氣試場來平衡南北不同氣候環境,為學生權益發聲。

作為全台第一個擁有學生政黨的學校,中一中學生政黨的發展也還在續寫歷史,包括10月初該校才有最新的學生政黨「台中一中學生未入黨」成立。

板中「裙眾聯萌」:不分區上路,完全執政試圖翻轉校園自治環境

這股風潮也吹向台灣島的北端。

2020年,素來以學風開放聞名的新北市立板橋高中(簡稱板中)就通過了學生政黨的立法,後續也通過修改《選罷法》、《議員選舉條例》,推動近似於「不分區」的全校選區議員選舉,增加學生政黨設立的誘因。

2021年,板中「學權自由」黨成立,後續改制成為「覺醒浪潮」黨。該黨出現後一躍成為「執政黨」,不僅成功推舉出兩任學生會會長,也推動服儀解禁、午休自由、外食開放等議題,並藉由發行實體刊物、舉辦讀書會來學習左派觀點與理論。

此外,覺醒黨的特色還突顯在成員積極參與社會運動上,他們曾在勞動部霸凌事件麥當勞事件中表達屬於學生們的反思與觀點,亦曾上街舉旗反對藍、綠、白三黨的政治惡鬥現實。只是隨著核心成員陸續畢業,該黨也在2025年宣布熄燈

接著,創立於2024年的「裙眾聯萌」黨接下學生自治的火炬。如今他們迅速攻城掠地「完全執政」,不僅執掌板中學生會,也成為學生議會中的最大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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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中裙眾聯萌創黨成員黃少寰,現已從高中畢業,但他一手創辦板中內的學生政黨,就是希望讓各種聲音在校園裡碰撞交流。(攝影/楊子磊)
板中裙眾聯萌創黨成員黃少寰,現已從高中畢業,但他一手創辦板中內的學生政黨,就是希望讓各種聲音在校園裡碰撞交流。(攝影/楊子磊)

「裙眾聯萌」創始人之一的黃少寰,本身也從學生議員開始做起,陸續歷任無黨籍的學生議員、專門監督學生會活動辦理的文務委員會召集委員、兩屆議會祕書長等職位。接受訪問時,這位講話溫吞的祕書長,向我們陳述他的創黨理念:「好玩。」

「和大部分高中生一樣,我們做事情最根本的動機就是好玩,裙眾黨也是。之後才是在學生自治的部分上努力,然後努力提高高中生們對社會議題、校園議題的瞭解,就像前陣子的禁手機風波,」黃少寰解釋。

他口中的風波,指的是教育部原定在9月開學實施的「高級中等以下學校學生攜帶行動載具到校管理原則」,原則是希望在學生進到校園後由校方將行動載具「集中管理」。由於該草案修正期間沒有廣泛徵詢學生代表的意見,導致爭議頻傳。為了讓板中學生參與該議題的討論,黃少寰領著黨員們到教育部舉辦的公聽會現場,試著讓這些高中生為自己發聲。

對於這個新興政黨,黃少寰也有不同期許。他指出,裙眾黨內其實藍、綠、白、黃各種支持者都有,無論修憲爭議到大罷免也都會在黨內開啟討論,目的就是希望讓所有人廣泛地去重視從個人、學校到社會相關的所有議題。「所以我們有一個很特殊的機制,就是入黨成員不限是板中學生,」他強調,此舉不僅是為了促進跨校交流,也是希望降低學生們參與自治的門檻,不用讓每個人都要歷經參選的龐大壓力。

如今,這個成立未滿一年的學生政黨除了創新,也正銜接起前輩們參與時事的傳統:在台師大抽血案上表明意見、對於《憲法訴訟法》修正發布聯合聲明,也在社群媒體上發文和校方辯論服儀規定。

「這是裙眾黨的特色,完全執政下,我們可以說將板中的學生自治環境完全顛覆過來,」黃少寰說。

雄中「純情奉獻黨」:罷免、不分區、凍結預算,韓國瑜世代下深化的學生自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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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中學成為全台首個修法確立黨團協商、實踐過校園內的罷免案的學校。圖為準備競選學生議會議員的林子右(左起)、學生議會議長郭旻宗、學生議會副議長劉澤毅、預備競選學生議會議員的許靖杰、純情無私奉獻黨創辦人楊穆承在議場合影。(攝影/楊子磊)
高雄中學成為全台首個修法確立黨團協商、實踐過校園內的罷免案的學校。圖為準備競選學生議會議員的林子右(左起)、學生議會議長郭旻宗、學生議會副議長劉澤毅、預備競選學生議會議員的許靖杰、純情無私奉獻黨創辦人楊穆承在議場合影。(攝影/楊子磊)

台灣南端,學生政黨的制度則走得更遠。創立於1922年的高雄中學(簡稱雄中)不僅領先全國校園推動不分區選制、更修法確立黨團協商、實踐過校園內的罷免案。

一個夏日夜晚,我們走進雄中的「議場」,與學生議會和學生政黨的幾名幹部對談。他們向《報導者》介紹近年校內勃發的學生自治發展史,包括2022年學生議會通過《選舉罷免自治條例》《政黨組織自治條例》,不僅保障學生政黨的存在,也促成10席不分區議員的產生。

這使得過去3年裡,雄中一共出現「自由民主捍衛黨」、「新雄中民族復興黨」、「青年力量黨」、「純情無私奉獻黨」、「共榮黨」等7個學生政黨(其中一個自請解散),政黨間也積極推舉黨內的不分區名單,使得單一政黨黨員最多時高達100多人,校內參與風氣興盛。

站在學長姐的肩膀上,如今的「純情無私奉獻黨」(簡稱奉獻黨)是校內最大黨,這個取名自創辦人失敗戀情的政黨,在2023年便和不同政黨組成聯盟,在學生議員選舉上合作搶占席次;隨後又和無黨籍議員聯合,攜手拿下正副議長寶座,讓奉獻黨在學聯會和學生議會都占有一席之地。

回顧這段歷史,現已高三的奉獻黨創辦人楊穆承指出,「光是在那兩、三個月期間,我就學到了很多跟人家談判、
台灣台語,音讀tshiâu,指商討、商議,為達成共識而相互討論確認。中文常寫做「喬」。
事情、挲圓仔
台灣台語,音讀so-înn-á,字面意思指搓湯圓,引申指在多人競爭的情形下,以手段勸退其他競爭者。
的一些小技巧。像是議員們都很常下課
台灣台語,音讀tsio,指彼此互相邀請,中文常寫做「揪」。
去廁所,然後在小便斗旁撨事情,撨不分區名單怎麼排之類的。」

這些多半出現在成人社會的語彙,是雄中學生自治的日常。不同立場的議員們會選擇透過協商,在修法細節上達成共識,而非先以自身利益交換作為出發,最終演變成全武行。

談起校內高昂的自治參與風氣,楊穆承卻認為這跟「韓流」脫不了關係,戲稱近幾屆高中生可能是「韓國瑜世代」。因為在他們就讀小學至國中期間,正好是韓國瑜在高雄掀起旋風的時刻,從擊敗綠營擔任高雄市長、到離開市府職位參選總統、落選罷免,在在都激起這一世代年輕人對政治參與的想像。

於是乎在黨內的競選文宣上,他們將藍白合的新聞照片修改,放上自己的頭像;打在校內電視上的無聲廣播中,也出現了王世堅和韓國瑜發言的二次加工。雄中的學生自治生態是玩哏為主,來吸引大家參與,「像韓國瑜給我們製造了很多哏,也讓我們有動力繼續去做這件事,」奉獻黨幾名幹部總結。

即便同樣以玩哏出發,但在雄中,學生政黨的調性則和北部學校有些不同,他們和社會議題連結較少,更專注在校內事務的參與,因此在體制上有更進階的嘗試。如2024年,在奉獻黨的提案下成功修法新增「黨團協商」制度,讓雄中成為全台首個實行該制的學校。

「為了提高選舉的投票率,議會在修正《選罷法》時,我們就和不同政黨想法有很大落差,提案一直沒辦法通過,就走黨團協商,」奉獻黨現任主席陳毅任指出。此外,雄中議會議長郭旻宗也提到,預算凍結也是真實上演,如2024年學聯會旗下「媒體資訊部」一筆「業務費」千元預算,就因為行政部門無法回答用途而被凍結。

雄中這些獨步全台的制度,在學生自治中十分少見,它也對參與的學生們產生了實質影響。學生議會副議長、同樣是奉獻黨幹部的劉澤毅就提到,其一是認識了理性辯論的可貴,因為他親眼見到開議前,幾個在議題上針鋒相對的學生議員們,私底下都還是很好的朋友、能夠理性交流,這讓他震驚。其二,他認為這些制度會是珍貴的襲產,能讓往後的學生都用更低的門檻來參與學生自治的運作,發揮自己的想像力,一起去體驗民主運作。

學生政黨的裨益:20歲之前的民主先修班

就如同這些學生們的親身體驗,學生政黨如今在台灣各地綻放。有人為了創黨而努力、也有人在新生的政黨中耕耘。不同的政治組織面貌各異,從帶有左派色彩到只專注校內制度革新、努力維持中間路線。「但這些都是民主政治的雛形,是在沒有包袱下的嘗試,」張育萌形容。

他認為這樣的改變是台灣社會中十分重要的發展,即便這些青年可能因為實際參與自治無果而感到沮喪,但法定投票年齡是20歲,在那之前,參與校園的學生會選舉、進行投票,或是加入低門檻的學生政黨都是一個選項,這些制度的存在就像是「民主的先修班」。

同樣對學生政黨發展抱持正面態度的,也包括國立中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林瓊珠,她曾發表相關研究討論主流政黨對青年的影響。接受訪問時,她並援引「政治社會化理論」解釋,注入校園自治、校園民主精神的學生政黨蓬勃發展,會對青年們在校園內學習並內化政治運作產生影響。

「我覺得那就是一個學習的過程。有政黨同學們就要集結、就要推派候選人,要去思考政見,這整段歷程有和同儕的密切互動,也一定會有一些對公共議題的討論辯證,它就是除了考試、念書以外,民主體制的具體實踐,」林瓊珠強調。

東吳大學政治學系副教授蔡韻竹則從組織轉變的影響出發。她指出,過往學生自治領域中以學生會為主軸,是單一管道;緊接著出現的監督組織如議會則帶來平衡,而多數民主國家在體制發展時,往往會發現組成團體能讓發聲力度更大,才會有政黨制度的出現。這樣的軌跡套用在學生自治上,也是相似的道理,如今學生政黨的蓬勃,更能夠讓學生們的聲音被校方、甚至是社會聽見。

不過她也提醒,學生政黨去關懷政治和社會,是正向且值得期待的,但在這些青年們走出校園以後,會和現實產生什麼碰撞,甚至會不會因為政治理想落差導致挫折,都值得持續關注。

在短短3年時間內,兼顧課業與學生自治,並非一件易事,更遑論讓組織長治久安;但作為學生政黨的推手們,這些青年在談論親自哺育的組織和夥伴時,自信與笑容都掛在臉上。因為這段把為數不多的、願意為學生自治付出的人才集結在一起的歷程,就像一句簡單的俗諺: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學生政黨正是這群學子們填寫民主練習題的一道直白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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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政黨如今在台灣各地綻放,面貌各異的政治組織如同民主政治的雛形,是學生們在沒有包袱下的嘗試。圖為夜晚時分學生議會的成員們步出高雄中學的議場。(攝影/楊子磊)
學生政黨如今在台灣各地綻放,面貌各異的政治組織如同民主政治的雛形,是學生們在沒有包袱下的嘗試。圖為夜晚時分學生議會的成員們步出高雄中學的議場。(攝影/楊子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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