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抱著認識巴勒斯坦議題的念頭來看電影《邊境風暴》（To a Land Unknown），又或者因為原文片名有點像奧斯卡最佳紀錄片《你的國 ，我的家》（No Other Land）而被吸引走入戲院，那麽我話就說在前頭，你會失望。但我仍誠摯地邀請你，一起走入戲院，旁觀這群被各種歷史的、政治的、宗教的、族群的洪流，無端沖到希臘雅典城卻進退維谷，但仍用盡全力生存、不斷尋找出路的巴勒斯坦難民社群。

在電影中，查帝拉（Chatila）和雷塔（Reda）這對表兄弟遠離「應許之地」並掙扎邁向未知的願景之地，他們早已在無數次抗拒各種底層生存困境與焦慮的時刻，不斷演練且細緻地描繪他們未來的家園：「在德國共同經營一家小咖啡廳，查帝拉的妻子負責烹煮巴勒斯坦美食，雷塔則負責吧台招呼客人。所有賓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雷塔。」正是這個簡單而幸福的未知之地，成為他們極力追求，且一心只想將巴勒斯坦母國、黎巴嫩難民營與雅典城邊緣角落，一切的一切都遠遠地拋諸腦後，甚至成為他們不擇手段也要付諸實現的巨大動力。

也因為這樣的不擇手段與生存動力，電影的主題其實涉及一連串的底層犯罪：人口販運、毒品、綁架、詐騙、竊盜、偽造身分證件、拐賣兒童、性剝削⋯⋯，在漆黑電影院中旁觀這對巴勒斯坦表親痛苦的我們，其實非常坐立不安，也很難因為他們巴勒斯坦難民身分而被喚起絲毫的同情。反而，我們會被人性的脆弱黑暗，一次又一次重擊而陷入深沉的失語。《邊境風暴》這位巴勒斯坦裔的丹麥紀錄片導演馬赫迪．弗萊費爾（Mahdi Fleifel），究竟要帶我們前往哪裡？

對於導演和他透過影像所描繪的、流亡海外的巴勒斯坦同胞，那片殘破的家園、已幾乎要被以色列政府暴力掠奪的「應許之地」，在電影中幾乎沒有透過明確的符號和實質內容出現在劇情裡，除了那句透過查帝拉脫口而出的、以為的通關密語。而他們其實深愛的母國與家園，自1967年起就不斷面臨以色列政府的蠶食鯨吞與強迫驅離，且過去10年來以色列對加薩與整個巴勒斯坦人民系統性的人權侵害，已經被聯合國國際法院（ICJ）、國際刑事法院（ICC）、以及整個人權機制的眾多特別報告員認定是種族滅絕（Genocide）與危害人類罪。

根據聯合國人權理事會2023年由人權事務高級專員辦事處（OHCHR）和祕書長所公布的《巴勒斯坦及其他阿拉伯被占領地的人權狀況（A/HRC/52/76）報告》，鉅細靡遺且有佐證資料說明以色列政府如何系統性從歧視法律、不公平審判、具體政策、與不明說的實踐手段，一步不讓地侵害巴勒斯坦人的基本人權，這種侵害是細緻到涵蓋生活所有面向。

近期因為台灣外交部密切與以色列曖昧研議的外交合作計畫，顯示我國政府無視國際社會對以色列在「屯墾區」的人權侵害，竟打算在屯墾區投資醫療計畫，引發各界正反輿論的相挺與撻伐。許多人可能不了解屯墾區所發生的系統性暴力，但上述聯合國報告清楚指出，以色列政府使用「合法」的法律手段：以適用約旦河西岸的《土地法》，擅自宣布他們認定的土地登記為「國有土地」，但儘管依法國有土地應該用於公共用途，其實全部都用於屯墾區定居點的建設開發。這些土地其實大量重疊原本就世居於此的巴勒斯坦人民的家園，前述紀錄片《你的國，我的家》已經為世人清楚顯示這點。

這些暴力攻擊也威脅到巴勒斯坦人的和平集會權、新聞自由與言論自由。以色列安全部隊的武力攻擊，涉及過度使用致命武器、沒有事先警告、以不必要和違反比例原則的方式使用武器，這已經屬於故意殺人和法外處決的暴行。當前加薩兒童和無助巴勒斯坦人民所面對的飢餓、缺水、以及遭受的無差別攻擊，就是在如此罪大惡極的種族隔離制度下，繼二戰納粹對猶太人種族屠殺後，再次呈現在世人眼中。

這場發生在遠方的種族滅絕，對身處在台灣的我們，就像在黑暗中深陷電影座位中，旁觀著查帝拉和雷塔這對難兄難弟的苦難與小奸小惡一樣，似乎與台灣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對川普（Donald Trump）關稅戰和中國武力侵略危機充滿焦慮；國內因為大罷免與國會在野黨濫權而撕裂動盪；許多人基於各種意識形態或挺巴或挺以，並在匿名的網路社群互貼標籤筆戰。

但作為一個「人」，當我們得知與凝視無辜者受苦的當下，我們必定會對「苦難」有共感，這樣的情感衝擊，就像2022年我們看到烏克蘭人民被俄羅斯戰火攻擊而成為無數難民、就像2021年我們看到緬甸軍政府對人民的無情鎮壓，就像2019年我們看到香港抗爭者被黑警與黑道暴力攻擊。更不用說中共暴政之下，西藏人權捍衛者一個一個以自焚的方式控訴他們所遭到的嚴重人權侵害，以及維吾爾人被送進再教育集中營的種族滅絕。這樣的苦難共感，當然也適用於如果未來真的中共對台灣發動入侵戰爭後所發生的全面浩劫。

我們不要忘了，電影《邊境風暴》中看不見、以色列政府所犯下的巨大犯罪，正有許多國家和各地企業共謀，這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戰戰火對人性尊嚴的踐踏，以及納粹德國針對猶太人的種族屠殺與危害人類暴行。我們不能只是以旁觀來回應各地發生的「苦難」，我們也必須以行動來克服「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