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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脂與戰爭的交互反應:印尼棕櫚油出口禁令為哪樁?
2022年4月23日,在印尼北乾巴魯(Pekanbaru)的一個棕櫚種植園,工人們將收穫的棕櫚果實搬到運輸卡車上,準備製成棕櫚油。(攝影/AFP/Wahyud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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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餐桌也被印尼棕櫚油出口禁令所震撼嗎?這個星期一是伊斯蘭的開齋節,對全世界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印尼,也是最熱鬧、飲食消費力最旺的過年大慶。但在忙著開齋團圓的前夕,印尼總統佐科威(Joko Widodo)一道禁令,卻讓全球有感得措手不及。

從韓國炸雞的漲價,到英國超市的食用油管制限購,餐桌上的斷炊衝擊,皆是烏克蘭戰火的蝴蝶效應──但為什麼是印尼?為什麼是現在?衝擊的政策背後,卻是一場為難的自由經濟寓言。

另外這個星期是5月3日聯合國的「吉列爾莫.卡諾世界新聞自由獎」,這一殊榮桂冠是以何人為名?2022年的現在又是誰來繼承本年度新聞自由的堅持精神?

#印尼:全面凍結棕櫚油出口,世界超有感

全球最重量級的食用油巨頭印尼,4月25日突然無預警宣布「全面凍結棕櫚油出口」,以平穩國內節節暴漲的食糧物價。棕櫚油廣泛用於餐飲烹飪、食品加工,甚至是牙膏、清潔劑等一般民生必需品,是目前全球工業市占率最高、用途範圍也最為廣泛的天然油脂。其中,印尼又掌握了全球60%的棕櫚油產量,因此「斷油」消息傳開也直接衝擊了整個世界的餐桌,不僅同在亞洲的日本、韓國出現用油缺口,在歐洲的英國、德國甚至被迫頒布食用油的民生限購令。

在世界油脂市場中,棕櫚油的使用市佔率超過31.8%,是超越大豆油(24.4%)、菜籽油(10.6%)、葵花油(9.0%)的「世界第一油脂」。其中,全世界60%的棕櫚油都來自印尼,每年產值上看200億美元(約新台幣5,900億元),不僅是印尼最大、最重要的經濟出口,印尼也因此掌控了全球將近三分之一的經濟油脂,是世界分量極重、幾乎不可替代的資源龍頭。

印尼政府強調,凍結棕櫚油出口是平穩國內民生物價的緊急手段。印尼本地以烹飪油為主的食用油品價格,從今年1月迄今已飆漲超過40%,儘管中央政府曾要求扣住至少20%出口棕櫚油以穩定國內需求,但漲價速度卻仍連續4個月上升不退,若與2021年同期相比,部分漲幅更高達200%。離譜的飆漲速度已成印尼輿論憤怒的民生災難,因此中央政府才被迫在4月25日──也就是今年度穆斯林大日「開齋節」的一星期前──緊急下令全面停止棕櫚油出口,試圖強行壓下飆漲的食用油價。

全球農產危機:烏克蘭戰爭的「油上加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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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23日,數百人在印尼雅加達某處排隊購買食用油。(攝影/Anadolu Agency via AFP/Eko Siswono Toyudho)
2022年2月23日,數百人在印尼雅加達某處排隊購買食用油。(攝影/Anadolu Agency via AFP/Eko Siswono Toyudho)

雅加達之所以選擇「開齋節出手」,一方面是國際食用油價的波動,已經到民意難以忍受的程度;二方面是齋戒月期間到開齋節結束,為穆斯林第一大國的傳統過年大節,本就是印尼民生飲食消費的超級旺季,因此趁著過年穩定民生物價,並給全國團圓家庭一個政策賀禮,也就成為相當合理的政治選擇。

但為什麼印尼的食用油價會翻倍飆漲呢?眾多國際媒體多將此視為「俄國入侵烏克蘭戰爭的蝴蝶效應」──因為正殺得血流成河的烏克蘭與俄羅斯,本來就是全球葵花油(世界市占第四的天然油品)的農業心臟,但卻因為2月24日開打、至今未歇的侵略戰爭而全面出口癱瘓。

由於烏俄兩國合計掌握了整個世界80%的葵花油產量,超過兩個月的戰火癱瘓,不僅讓全球食用油價格隨之暴漲,國際航運、農業肥料(俄羅斯是化學肥料出口大國)以及能源價格大漲加速的全球性通膨,都讓棕櫚油價格的飆升變得很是合理。

但對於印尼本地消費者來說,「戰爭因素」只是國內食用油價格飆漲的表面藉口,因為印尼民生市場的油荒,早從2021年底就一路飛天。今年1月初,印尼政府也曾為穩定國內需求,限制過棕櫚油出口長達一個月,此一管制發生在烏俄戰爭之前,但除了短期回穩,並沒能阻止油價一路飆漲至今的失控結構。

相較國際媒體在意的戰爭因素,愈發不滿的印尼輿論多認為:這是經濟自由主義的失控。因為就生產狀況來看,印尼本地並沒有遇到明顯的生產波動,國內食用油的翻倍暴漲更像是大型財團過度「出口導向」的代價。

雨林都給印尼政府租給財團種油,為何民生仍斷炊?

對於財團來說,印尼食用油的價格飛漲本來就是國際大環境所致,除了烏克蘭戰爭導致的葵花油震盪外,國際棕櫚油業在過去兩年也因為第二大生產國馬來西亞的狀況──疫情中斷跨國移動,導致來自南亞、東南亞的油棕業移工大缺工,再加上國際肥料的通膨漲價從2021年就已明顯上漲──都讓全球棕櫚油的產量與價格受到明顯波動,以歐洲期貨交易市場為例,在2020年4月到2022年4月之間,每公噸印尼原棕櫚油的價格翻漲就超過310%。

國際棕櫚油的飆漲,也讓印尼本地明顯感受到了的物價壓力。對此,印尼中央政府雖曾在今年1月為國內民生食用油品,訂出每公升14,000印尼盾(約新台幣29元)的最高零售價格(HET),但更多的油品卻因此加速轉向利潤更高的國際市場,市場缺油反而更加惡化。儘管印尼政堅稱將不計代價把國內價格拉回14,000印尼盾的「合理設定」,但直到開齋節出口禁令出爐前,國內食用油的市場均價已衝到每公升26,000印尼盾(約新台幣53元)。

雖然代表商界的印尼棕櫚油協會(GAPKI)不斷強調:印尼原棕櫚油的出口總量,在2021年其實是小幅負成長的,國內食用油價格失控完全是國際通膨因素、甚至是印尼政府反覆調控政策的失靈,並不是業者惡性挪用內需比例轉外銷。

但在印尼社會民怨的解讀裡,仍質疑食用油的失控飛漲,就是印尼經濟不正義的結構縮影──因為私有財團雖然是印尼油棕業投資與經營的主要推手,但產油的油棕田幾乎全是由政府特許耕種租賃(HUG)給私營財團開發的國有雨林地。在此狀態下,財團可以以低廉成本取得國有雨林的耕種權,而政府則能從中抽稅,數十年後還可以回收已被財團拓荒完畢的開發土地,更別提印尼棕櫚油的出口還能給國家帶來重要而穩定的大量外匯。

可當全國陷入食用油危機的現在,以出口掛帥的印尼棕櫚油卻被打成了民脂民膏吸血鬼,他們從國家的特許資源中賺取天價財富(印尼最富有的前10大富豪中,有6人的家族財富皆與棕櫚油相關),卻連最基本的民生供需都不願出手穩定──印尼明明是全球棕櫚油生產的絕對龍頭,但面對國際市場的暴漲,無論是貨量或價格,本地需求卻完全沒有足夠的緩衝保護,最終導致的結果就像是印尼大報《羅盤報》的形容

「國內消費者們,就像是被餓死在米倉裡的母雞一樣:看得到,吃不到。」

在劇烈的食用油價波動中,各大油業財團卻仍以出口國際市場獲利優先,對印尼社會民怨與中央政府道義呼喊、但其實沒有任何硬性約束的「穩定物價責任」,消極以對。就算印尼政府不斷要求保留民生穩定配額,並制定了一連串的漲幅建議門檻與補貼對策,卻都無法有效穩定國內的食用油價格,反而近一步加劇了「買不到食用油」的民生困境,最終才逼使總統佐科威(Joko Widodo)祭出臨時出口禁令,並把印尼本地的棕櫚油危機,反手升級成國際性的食糧問題。

從每月30億美元出口外匯,到非洲的油炸小吃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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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尼亞齊省(Aceh)比魯恩縣(Bireuen)的棕櫚油廠與種植園。(攝影/AFP/Chaideer Mahyuddin)
印尼亞齊省(Aceh)比魯恩縣(Bireuen)的棕櫚油廠與種植園。(攝影/AFP/Chaideer Mahyuddin)
「作為全世界最大的棕櫚油生產國,印尼本國人民卻連家用的食用油都買不到,真是極其諷刺。」

4月28日,下令暫禁棕櫚油出口的佐科威,對著全國如此強調。但事實上,這是佐科威投鼠忌器的兩難陷阱。

佐科威強調,印尼中央政府過去4個月裡以來已用盡了各種溝通、補貼、保證留油的調控政策,但都無法有效穩定國內的民生價格;政府才會出此下策,希望透過震撼療法強行鎮壓食用油價,同時出手調查市場壟斷的操控問題(印尼的食用油市場,主要由四家大集團分食),以此要脅各大財團「積極配合物價維穩」。

但棕櫚油目前仍是印尼轉取外匯的第一大出口產品,假若臨時禁令維持1個月,光是最基本的外匯損失預估就將高達30億美元(約新台幣887億元)。在此期間,國際食用油還將因印尼斷供而大幅暴漲,印尼市場不僅要自行消化此一政策所帶來的浮動差價,印尼的貨幣經濟也將因這一外匯波動而受創,更別提國際糧價的恐慌飆漲還是會衝擊印尼本地,一來一往的壓力反倒會加劇一般民眾的民生壓力。

不過棕櫚油價所帶來的壓力,也不僅只有印尼頭痛。像是全世界植物性油脂進口分居一、二名的印度與中國,就正頭痛於食糧價格進一步遭遇波動的民生衝擊,甚至遠在非洲的阿爾及利亞與奈及利亞,也都因印尼的突發政策而出現民生搶購缺油荒。

根據聯合國糧農組織的數字,2022年3月的全球糧食價格指數,較去年同期上漲了33.6%;在俄軍入侵烏克蘭後,2022年2~3月的國際糧價更上升了17.1%,創下1990年以來的漲幅新高──其中,棕櫚油等天然植物油的供給影響範圍,不僅是家庭烹飪與食品加工,對於許多地區的飲食文化而言,更是相當重要的食物製作與保存方式,從現代工業經濟到各國街頭小吃,都能明顯而直接地感到印尼的「斷油衝擊」。

弦外之音》印尼棕櫚油的「星馬因素」

印尼的棕櫚油產業雖然是當今的世界第一,但發展歷史與成為全球龍頭的時間卻不算很長──產油的油棕,原生於非洲西部,是在1800年左右才由歐洲殖民者以「景觀植物」之姿,引入印尼與馬來西亞的殖民莊園。但與於油棕樹的生命週期長達25年,無論是產油量還是生產穩定性都較其他競品出色,因此才成為世界第一的經濟油脂。

在過去,國際棕櫚油有很長一段時間是由馬來西亞獨霸,但在1998年金融風暴後大規模釋出國有雨林地供農業投資的印尼,從2006年超車馬來西亞。如今,國際市場上仍有25%的棕櫚油則來自馬來西亞,但印尼卻佔了60%。

不過印尼棕櫚油的生產分量雖重,但國際交易卻仍以馬來西亞衍生性商品交易所(Bursa Malaysia Derivatives)為主,用美金或馬來西亞令吉交易;而鄰近的新加坡,同樣是印尼棕櫚油產業的最大外國投資者,在雨林開發屢屢引發生態爭議的加里曼丹與蘇門答臘,佔有相當重要的開發地位──正也因此,在當前的食用油危機裡,印尼媒體輿論也屢屢提到星馬兩國對於國際市場走向的關鍵角色,藉此暗示印尼的本土產量雖大,但除了強制斷油之外,其實缺乏對於棕櫚油價格走向的影響實力。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頒給「白羅斯記者協會」新聞自由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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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29日,在波蘭華沙的波蘭記者協會(SDP)總部前,懸掛著聲援白羅斯記者協會的海報。(攝影/NurPhoto via AFP/Beata Zawrzel)
2021年7月29日,在波蘭華沙的波蘭記者協會(SDP)總部前,懸掛著聲援白羅斯記者協會的海報。(攝影/NurPhoto via AFP/Beata Zawrzel)

5月3日是聯合國的世界新聞自由日,每年的這個星期,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都會公布年度「吉列爾莫.卡諾世界新聞自由獎」(UNESCO/Guillermo Cano World Press Freedom Prize)──而2022年度的榮譽得主,則是與獨裁者盧卡申科(Alexander Lukashenko)周旋,在國內遭打壓解散的「白羅斯記者協會」(Belarusian Association of Journalists)。

在2020年白羅斯全國抗議強人總統盧卡申科選舉舞弊的「拖鞋革命」中,白羅斯記協不僅支援著各地抗爭的真相採訪,當白俄政府不惜以空中劫機的駭人方式,非法獵捕流亡海外的異議記者普羅塔塞維奇(Roman Protasevich),並在2021年8月鎮壓記協、強迫解散後,海內外的白羅斯記者們仍持續著真相報導與人權支援,並在隨後而來的俄國侵略烏克蘭戰爭中,全力協助被盧卡申科政府封鎖的獨立新聞報導自由傳播。

「透過授獎給白羅斯記者協會,我們也得到了向全世界敢於批評、反對、藉由報導與傳播真相、鼓舞新聞自由價值,藉以來揭發獨裁政治與政府暴行的勇敢記者們,表達支持與敬意,」公布年度得獎者的國際評審團主席、阿爾巴尼亞獨立媒體人萊拉(Alfred Lela)表示,「在今日,我們不僅向這些新聞人致敬,我們也找到機會大聲呼喊:世界與你們同在,世界看見也需要你們的勇氣。」

成立於1997年的「吉列爾莫.卡諾世界新聞自由獎」,是以因報導真相而殉難的哥倫比亞記者卡諾(Guillermo Cano Isaza)為紀念冠名。1986年遭槍擊刺殺的卡諾,曾是哥倫比亞《目擊者報》(El Espectador)的主編,在1980年代曾以一系列揭弊毒梟插手政壇的黑金政治調查報導而聞名,但卻觸怒當時如日中天的毒梟之王埃斯科巴(Pablo Escobar),並遭他的麥德林毒梟集團下達誅殺令。

卡諾在1986年12月17日於自家報社門口遭到毒梟刺客亂槍殺害,但他的死卻激起哥倫比亞新聞界為了對抗毒梟黑金政治的挺身團結。這讓犧牲的卡諾成為「新聞自由」的殉道者,並成為UNESCO每年鼓勵全球新聞自由的無畏典範。

索引
#印尼:全面凍結棕櫚油出口,世界超有感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頒給「白羅斯記者協會」新聞自由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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