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未來啟示錄∞
那年之後,做彼此的家:香港學生、鏡粉、「暴徒家庭」在台灣的自白
紀錄片《時代革命》拍攝的「暴徒家庭」中,成員「阿爸」與Nick(化名)陸續流亡來台,互相依靠。(攝影/楊子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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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著那風的幻想,兩萬多來台居留或定居的港人,尋找、重建著家的形狀。

2019年後,離散和失去成為香港的主題。這個月,45歲的香港媽媽慧怡在台北家中和一對兒女一起看了香港叱咤樂壇流行榜頒獎典禮
叱咤樂壇流行榜頒獎典禮是香港商業電台1989年起每年舉辦的香港流行音樂頒獎典禮,通常於每年1月舉行。
的直播,曾旅居台灣的香港歌手岑寧兒以一首〈風的形狀〉奪得專業推薦十大歌曲。她給創作人的靈感是「離家」二字,歌詞唱著:
記不記得 你將證件 與機票 連著一份渴望 放入這背囊 扎根也好 旅居也好 也許你 還未知道答案 為了找人生 不同形狀 未知的 放手去擁抱一趟

2019年後來到台灣的港人,是否失去了自己的家呢?是誰在廢墟中打撈他們呢?對慧怡來說,家也許是過年一家四口一起吃著煎年糕的小小時刻。對20歲的香港學生阿Lam來說,也許女友買的鯊鯊抱枕,可以讓她不那麼想家。獲得2021年金馬獎最佳紀錄片大獎的《時代革命》,片中曾拍攝一個「暴徒家庭」,其中兩人在香港街頭相識,Nick與他後來稱呼為「阿爸」的人成為家人,又陸續流亡來台。《報導者》訪問4位離家的香港人,聽他們講述,那年之後,他們家的變化,以及他們如何做彼此的家。

Ⅰ.當一條寂寞的路展向兩頭,我想所有的鯊鯊都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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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楊子磊)
(攝影/楊子磊)

(阿Lam,20歲,中文系學生,2019年來台)

我來台灣讀書那一年,剛好是香港街頭狀況最激烈的時候。我修20幾個學分,有很多迎新活動,好像大家都要開心,但我卻開心不起來。從大一到大三,我搬了四次家,每次跟別人說「我回家啦」,但那個地方只是一個住處,其實不是家。

我在學校最常去的地方是圖書館,很喜歡三樓的文學書區,有很多詩集。有一天在這裡翻到鄭愁予的一本詩集,裡面有首詩的開頭是這樣的:

這次我離開你,是風,是雨,是夜晚 你笑了笑,我擺一擺手 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

這首詩叫〈賦別〉。對香港人來說,也滿應景的。

直到2020年12月我認識了女友,才開始在台灣有家的感覺。有段時間我很想家,就哭,女友就帶我回她家吃飯。她家人很好客,阿嬤會煮飯給所有人吃,兄弟姊妹叔叔姑姐
粵語稱父親的妹妹為姑姐,姐姐為姑媽。
大伯,全部都住得很近。我自己家完全不是這種感覺,親戚很少,所以我第一次去她家吃飯,看到這麼多人同時在說話,覺得好熱鬧,好像有一點點家的溫暖。

我偶爾會住在她家,她爸媽應該都知道我們的關係,只是好像有時裝作不知。最近有一次,我吃飯的時候嗆到,一直咳,她媽媽就在我旁邊幫我拍背。我覺得開心又驚訝,如果是普通的關心,可能最多叫你喝水,但她是親自用她的手幫你拍背,是不是代表又接受了我多一點點呢?

只要創造更多的回憶和情感
去年(2021)聖誕節的時候,女友送了我一隻IKEA的鯊鯊。鯊鯊對我很重要,我在香港的時候就有一隻,是第一代,顏色比較淺。電影《海底總動員》裡有一隻想吃素的好鯊魚叫「大舊
粵語,意為「大隻」,即台版電影裡的鯊魚布斯Bruce。
」,我覺得我的鯊鯊好乖,也不會吃別的魚,就叫它「細舊
粵語,意為「小隻」。
」。中學有段時間我情緒低潮,覺得所有人都會離我而去,而玩偶很簡單,不像人那麼複雜。跟「細舊」一起生活了很長時間,我覺得它是我家的一分子。來台灣的時候,本來也想帶它來,但是太大了很難帶。所以我時不時會跟女友去新北的IKEA看鯊鯊,抱著它走一段路,到結帳的地方又放回去,因為捨不得買。之後,女友就給我買了鯊鯊,我現在叫它「細細舊
粵語,意為「小小隻」。
」,會抱著睡覺。「大舊」、「細舊」、「細細舊」,我想所有的鯊鯊都是朋友。

女友現在也算是我的家人了。台灣不會取代香港的位置,因為很多感情和經歷無法取代,但我要當台灣是家,就要在這裡創造更多的經歷、回憶和情感,那台灣就自然會是我認同的地方。我覺得有關心我、愛我的人,給我安心的感覺,那個地方就是家。

Ⅱ.做年糕、聽Mirror,然後去社子島看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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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提供/受訪者)
(圖片提供/受訪者)

(慧怡,45歲,兩個孩子的媽媽,2020年來台)

來了台灣,我發現有幾樣東西很難買,例如沖奶茶用的錫蘭紅茶,做年糕用的片糖。之前在網上買的茶葉,味道總是差那麼一點。快要過年,我們家阿妹說想吃年糕,我想試試自己做,買了糯米粉、粘米粉、椰汁,但買不到片糖,去南門市場問,描述了很久,市場的阿姨才從桌底下拿出一種「板糖」,樣子有點像,不知味道是否一樣。

阿妹今年13歲,阿哥15歲,兩年前跟我們移民搬來台灣。離開香港之後,我有點後悔從前沒有好好訓練廚藝,不然至少可以把一部分家鄉味道帶過來。有朋友移民去英國,他太太做了整桌的蝦餃、燒賣,我見到照片,覺得自己好像對不住小朋友,也對不住自己。

來了之後,覺得節日食物變重要了,節日變得難過了,如果吃不到那種食物,好像就沒了個節日,沒了個身分。以前在香港的時候,新年好方便,樓下街市
傳統市場。
、餅店隨處都賣年糕,圓碌碌
粵語,圓溜溜的,圓滾滾的。
的一盒,裡面是一片片切好的年糕。通常上面會有紅棗,年糕也是棗紅色,甜甜的,因為加了片糖。買回家,沾蛋汁來煎。煎年糕要很有耐性,煎很久才可以翻面,不然就會粘鍋,或者焦了。

我媽媽以前每年都自己做年糕,所以新年前都很忙。大年初一,我們早上7點就要到阿嬤家拜年,阿嬤一定已經煎好年糕在等我們,還有蘿蔔糕和一小碗湯圓。8點我們就出發去第二家拜年,每個人家都會有沖好的茶和年糕。你看過《麥兜故事》嗎?麥兜的媽媽麥太聖誕節烤了火雞,之後麥兜吃了一個多月才吃完。我們也是那樣,新年的年糕放在家裡,早餐也吃,要很久才吃完。

來這裡之後,我們新年過得很安靜,因為沒有親戚在這裡,就沒有所謂拜年。但如果有幾片年糕,可以加個蛋去煎,也是開心的。

在粵語歌裡找避風港,也渴望愛上身邊的社區

最近阿哥有件事很感動我,他的高中有自主學習,可以自己選一個題目,如果報告做得好,就可以在全校面前發表。他的題目是「藝術在香港的反送中運動中擔當什麼角色」。那個報告他寫了幾萬字,我從來沒見他寫過這麼多字的文章。他是一個很宅的高中男生,但在這麼多人面前發表,是他願意為他的家做的一件事。

阿妹最近也有件事很開心,爸爸短暫回香港,帶回好多朋友給她的Mirror
香港過去兩年走紅的粵語流行樂團,由12位造星唱跳節目的勝出者組成,當紅成員包括姜濤、Anson Lo、Jer等,粉絲自稱「鏡粉」。
應援物,有日曆、閃卡、鑰匙串、貼紙、筆記本、海報等等,她拿到的時候超級興奮,在家裡到處貼。

我們現在會全家一起聽香港的廣東歌,比如阿妹喜歡的Mirror在叱咤頒獎典禮上得獎,我們一起在家用電腦開直播,然後接到電視螢幕,跟香港的大家一起緊張頒獎結果。我已經不聽廣東歌好多年了,但這幾年,覺得只有來自香港的歌才可以回應到當下的處境,是我情緒的避風港,給我很多安慰,在這種情感上,我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離開過香港。

我有時候也會被問,我是香港人還是台灣人?來台前的幾年裡,那種城市的共同經驗,上街、互相支持,同路人的感覺好強烈,那可能是我40多年在香港,覺得自己香港人身分最強烈的時候。如果要在另一個城市找到類似的感覺,我想應該是一個目標,不會這麼容易發生。

但我又有一個想法,也許我可以先喜歡自己身處的小社區和大自然,從這些東西中去找到家。

我去了台北周邊的許多古道,陽明山也去過兩次,天氣好的時候,就會騎腳踏車去社子島看夕陽。有時我和先生在社區散步,在一些舊的小巷走來走去,發現那些巷子好像是有機的,會自己長出來。有的房子很奇怪,是三角形,鄰居在大門口擺花,原來是為了防止別人亂停車,你會看到人是怎樣運用空間,很有趣。巷口有一間甘蔗汁的店,老闆很早就聽口音發現我們是香港人,有時他騎腳踏車遇到我們,還會特地按鈴鐺,笑我們兩個又約會。我相信我們有能力喜歡上自己住的小社區,看到身處當下的美和好。

我們一家人整整齊齊在這裡,其實是很blessing的事。剛來的那年,香港的家人生病,我和先生輪流飛回香港,每次我們都跟孩子說,爸爸回香港了,回台灣了,媽媽回香港了,回台灣了。阿妹就說,為什麼妳都說「回」?我說因為兩邊都有疼愛的人,有家人,所以就是「回」。

Ⅲ.我和我的暴徒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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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楊子磊)
(攝影/楊子磊)

(阿爸,34歲,流亡抗爭者,「暴徒家庭」的「家長」,紀錄片《時代革命》受訪者,2020年來台)

2019年,開始有人叫我「阿爸」,例如Nick。其實我只大他10年左右,那時還有好多別的「小朋友」,最小的18歲,其實我是生不出他們的。我們都是萍水相逢,在場上認識。那時我跟一些車手和借宿的channel
反送中期間香港抗爭者互相聯絡的匿名Telegram channel
比較熟,接了很多「小朋友」,所以好多人叫我「阿爸」。

試過凌晨2、3點收到救命call,有15歲的小妹妹因為和家人政見不同,被反鎖在外,家人換了鎖,她一個人在商場麥當勞。麥當勞快關門,她要出去公園坐,手機只剩10%的電力。我們就3、4個人出去找,接到人、安頓好已經4、5點,我睡幾個小時,早上8點再去上班。

還有一個男生,他爸爸在家裡發現他的gear
裝備,指防毒面罩、濾嘴、頭盔、黑衣黑褲等。
,他媽的瘋子,拿著這些東西就去樓下警署舉報。男生的媽媽知道以後打給兒子:「你的BNO
British National (Overseas) passport的縮寫,英國國民海外簽證。
和3萬元在信箱,你拿了立刻就走。」他就在我們那裡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去英國了。

這就是家?我自己跟原生家庭的距離很遠,以前上班的時候,回家會在樓下兜個圈,看樓上的窗戶熄燈了再上去。父母在外面受了氣,就回來發洩。跟他們在同一個空間,我只有一種感覺,就是空虛。我做「阿爸」接小朋友,見到愈多這種個案就愈覺得,原來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的家是這樣,我也不是最慘那個,對傳統「家」的概念有好大衝擊。

很多家,是會過期的
後來我有了自己的「暴徒家庭」,有我這位「阿爸」,還有「阿媽」和很多「小朋友」。《時代革命》裡有一幕,是我們給一個「小朋友」過生日,那是2019年的中秋節,剛好是831之前。我們約在安全屋
反送中運動期間,抗爭者為避免被警方追蹤,會在不同旅館或aribnb租借日租、月租的房間,作短暫借宿、開會之用。
吃飯聊天,討論之後的行動,我買了一個很大的月亮燈,還有奶黃月餅,整班「小朋友」都很開心。但我就說,這不是現在吃的,中秋節要團圓,我只希望一件事,就是所有人平安回來,我們中秋的時候吃。結果831當天,其中一個「小朋友」就出了事,被捕了,那一刻我知道這個「暴徒家庭」缺了一角,很揪心。所以那個中秋,才有紀錄片裡面的吹蠟燭、合照,因為他的被捕,令我更加覺得團圓真的很重要。回想起來仍然很心痛和遺憾,因為最想吃奶黃月餅的就是他,偏偏就是他。

我們有個不成文規定,如果我和「阿媽」出了什麼事,我們會立刻刪掉Telegram,斷絕聯絡,不連累「小朋友」。但如果「小朋友」出事,我們會千方百計找到你,去幫你。但他不想牽連到我們,選擇了跟我們分開。之後我們又在街頭遇到他,我們是full gear,他已經是一個普通市民的衣著,因為保釋期間不能再有什麼行動,所以大家只是隔著一條街,遠遠地點個頭,就沒了。

人生好像一座座山,你走到某一步,翻不過去的時候,會有天使來扶你,但你知道那個天使是會走的。這個「家」不是失去了,但是會過期的。我對他來說曾經重要,但有個空間和時間的期限。在我生命中的那個位置,我是那個天使,他也是天使。

中秋、冬至,我們一起過
做了很久的「阿爸」,來到台灣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原來很脆弱。看《時代革命》,看到兩年前的事,那種創傷,真的讓人很崩潰。重要的朋友在香港生病,我也沒辦法回去,只能騙對方說是因為疫情。2021年的中秋我和Nick是一起過的,去飲茶,真的很像一家人。那晚他有一個工讀的工作在跟對方討論,整餐飯吃了兩小時,他有一個小時都在傳訊息、打電話,我就真的很像阿爸一樣,說不如這樣,時間也晚了,走啦,吃也沒意思,反正你都只是講電話,叫什麼過節呢?他就好乖了,真的就不看手機,專心跟我們吃飯。2021年冬至,Nick又問我去不去他家一起做冬
香港人過冬至叫「做冬」,是聖誕前的一個大節日,舉家團圓的日子。
,我就說好,然後人才比較平靜。

在香港的時候,我是不會承認自己脆弱的。因為守著他們一大班「小朋友」,阿爸是不會崩潰的。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不是一個阿爸的時刻,是在香港理工大學裡面。那時候前線打完到清晨,我跟他們去一間房休息,然後自己出去探探路,那時我說:「放心,我一定會回來,而且我會成功帶到一個方法給大家安全回到家。」但其實傻子都知道這是空頭支票,誰能保證找到逃走的方法呢?走了一陣子,我遇到周冠威(《時代革命》導演),我告訴他真的頂不住了,其實我沒有信心成功帶大家出去,我好對不住大家,因為我答應了他們要做到。他摸摸我的後腦,說:「不要這樣講,你做得好好了,你已經很厲害了。」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我是生不出一個18歲、23歲、27歲的「小朋友」,我不是一個真的阿爸啊。我是一個掛名阿爸,假的阿爸,冒牌阿爸。為什麼一直以來我都讓自己背負著這種阿爸的責任呢?其實我只不過是個普通人,「小朋友」選擇信我,選擇去建立這個「暴徒家庭」,但我應該怎樣照顧大家呢?那是我在整場運動中第一次哭。

也許,換我叫別人阿爸

我希望的家是,當我很氣餒、很辛苦的時候,有個地方可以讓我安樂自在。這幾年我已經沒有固定的空間,可以給我這種感覺。Nick反而開解我,說要找到自己在台灣的價值。其實我做過多年電台節目,現在應該用自己本身的技能,讓在台灣的香港人更了解台港文化,繼續推動香港政治理念的輸出。Nick養了貓之後,比我更適合做一個阿爸,會照顧人了,所以現在可能要換個叫法,換我叫他阿爸。

我們現在的這種「家」會不會過期呢?如果有人簽證出問題,必須要走,那就沒辦法。我們的故事從2019年到現在,還連在一起,後面的故事是如何呢?我們不知道。我也想在台灣落地生根,安身立命,有個目標。經過這幾年,我知道家不是一開始就有的,家是要自己去建立的。

Ⅳ.有貓咪,有港人,露宿也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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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楊子磊)
(攝影/楊子磊)

(Nick,22歲,流亡抗爭者,「暴徒家庭」的「小朋友」,紀錄片《時代革命》受訪者,2021年來台)

我來台灣之後養了一隻貓,叫Morning,因為想告訴自己,每天早上都要講「Morning,早晨
香港人稱「早安」之意。
」,就好像我要迎接人生下一階段的時候,不可以像以往那麼傷心,希望有個新的開始。我以前很不懂愛人,不知道什麼是愛,也不會照顧人,基本上是一個屁孩;有了貓之後,就要照顧她,去愛她,在她身上學習了很多事。現在她6個月大了,每天早上會叫我起床,喵喵喵。

我希望台灣就是我的最後目的地,不要再搬了,打定心思好好在台灣生活。那要怎麼做到這件事呢?首先有自己的家。我跟原生家庭的家人好疏遠,從小到大父母都不常在家,所以我一直沒有家的概念,什麼是家,我不知道。但我想要一個家,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好像是一個好的東西,會想要。現在Morning就是我的家人。

「阿爸」也是我的家人。我以前讀社會科學,所以也想過,為什麼香港人會跟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還更親近,卻跟家人不親近?上一輩一直用所謂血濃於水來綁住我們,但其實當我出事的時候,第一時間消失的就是他們。他們之間的相處也並不像他們講的那麼和諧,其實我們年輕人看這個家,一早已經破碎了,你只是用謊言把它拼湊起來。香港也是這樣,大家都知道一早已經破碎了,只是不講。

社會運動讓原有的家庭矛盾浮出水面。明明是家人,可是家裡的爸爸媽媽,卻不會給你支持、體諒和理解。所以我會傾向在外面找一些願意聽我說話,能理解我感受的人,跟他建立關係,這種關係更加真實。

我想成為一個台灣人,同時,我也是一個香港人
其實我在香港的時候,跟「阿爸」不是最多交集,有很多更熟的人,在我流亡之後就斷了聯絡。我第一站先去了英國一年,身邊的朋友已經不見了95%,剩下的就是一些「死淨種
粵語,意為僅剩下來的人。
」,例如「阿爸」,但因為時差,我們也很少打電話。剛到台灣的時候,我會打給在英國的朋友,雖然知道那只是過渡的地方,但我也會定義他們是我的家人,過期的家人。這意思不是我不再當你是家人,而是大家分開了,情愫就會下降,會有自己的新圈子。由擁有的一刻開始,我們就知道那不是永遠的家,是有最佳賞味期限的。

來台灣以後,我沒有任何朋友,只認識「阿爸」和幾個流亡來的人,想熱鬧一點,中秋和冬至就找他們一起過。「阿爸」有陣子情緒不好,我就開解他,互相扶持。就算真正的家庭,爸爸都可能會病倒,這時候就要家裡的另一個人出來補位,這才是真正的家。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承受所有的痛苦,我會幫你分擔。

當我一個人的時候,家是不存在的,但當我遇到他,就成為一個家。這個家就算是在台北車站外面的紙箱,我們兩個人在那裡露宿,也可以是一個家。

現在我在台灣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學設計,融入香港抗爭元素,希望影響身邊的人。從前我是一個抗爭者,現在也仍然是,只是方式不同了。我想成為一個台灣人,同時,我也是一個香港人,只要有香港人的地方,就會有我的家。

※本報導為《報導者》與自由亞洲電台(RFA)中文部共同製作。為保護受訪者,文中慧怡、阿爸、Nick為化名。

索引
Ⅰ.當一條寂寞的路展向兩頭,我想所有的鯊鯊都是朋友
Ⅱ.做年糕、聽Mirror,然後去社子島看夕陽
Ⅲ.我和我的暴徒家庭
Ⅳ.有貓咪,有港人,露宿也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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