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現場【法律人追劇】

(※本文含《劇場版「鬼滅之刃」無限城篇 第一章 猗窩座再襲》劇透,請斟酌觀看。)
沒有任何意外,上映不久的《劇場版「鬼滅之刃」無限城篇 第一章 猗窩座再襲》在國內外刷新票房紀錄,過去的《無限列車篇》創下的各種最快票房累積紀錄已然交棒,承襲著前作劇場版的大成功,以及各方的口碑迴響,在更多資金及技術的投入及堆疊下,我們看到了漫畫中本來平面的無限城矗立眼前。
在《鬼滅之刃》的世界裡,「無限城」是鬼王「無慘」所藏身的巨大迷宮般建築,由上弦之肆鳴女透過琵琶操控移動,這裡是鬼族的最終根據地,也象徵著主角群進入決戰的舞台。當上弦之肆鳴女的琵琶聲清澈響起(其能力在移動無限城),城體一次又一次的移形換位,彷彿有生命力一樣,搭配產屋敷家族的「鎹鴉」不斷在城中找尋無慘的藏身之處,用鳥瞰視角去看無限城的宏大壯闊,讓觀眾看到動畫原來沒有極限,天空才是極限,只是征鬼之途預計要三部曲才能劃下句點,依照製作時程來說,鬼滅戲迷只能繼續望穿秋水等待黎明再起、惡鬼退散的那一天。
筆者作為很早入坑的讀者,反而是因為鱷魚老師(鬼滅作者的暱稱)對於每個角色塑造的背景與設定上並非絕對的善惡讓人著迷,每一個惡鬼都有自己的悲慘際遇跟成為鬼的原因,即便是主角群,固然有傳統王道漫畫劇情(從孱弱到慢慢成長),但不同角色心境上的描述跟對鬼的悲憫或憎恨,抑或成為鬼殺隊的原因──如大部分是因為家人被鬼殺害,也有像是戀柱甘露寺是不被世俗認同,卻在鬼殺隊中找到自我──都看到鱷魚老師將傳統少年漫畫中花費最多篇幅描述打鬥的心力,改為對於人性幽微的觀察與角色故事的細節堆疊,這也是漫畫作家走出打打殺殺套路下的別出心裁。
在這樣的濾鏡下,猗窩座的前世今生注定讓人視線模糊。上弦之參的威名在上一部《無限列車篇》就讓人恨得牙癢癢,「大哥沒有輸」更成為那一陣子網路或生活中常見的哏圖。可是猗窩座是如何變成鬼的?那些揮動拳頭的殺戮時刻下,被遺忘的過去如何拾回,就成了這次的故事主軸。
猗窩座人類時期的本名叫狛治,是一位不斷為生病父親奔走的少年,在藥費的沉重負擔下,只能透過行竊勉強度日,並將竊取來的錢買藥延續父親孱弱的身體,父子相依為命。不過狛治在一次失手後,他的雙臂被紋上刺青,提醒人們這是一位有竊盜前案的少年;鮮明的標記讓他求生更不容易,直到他的父親不想拖累他,選擇輕生。
狛治這樣的開局人生,對比同齡被捧在手心的孩子們,他的童年只有滿滿生活掙扎的痕跡,如同從廢墟中徐徐走來。
狛治雙手被刺青是標記他犯下的過錯,這在刑事案件中,所代表的就是一個人的前案紀錄──如果覺得前案紀錄過於拗口,其實就是我們常聽到的前科或衍生的良民證的講法。你這個人是否清清白白,過去有沒有犯罪的紀錄?在成人犯錯的刑事程序中,一旦你有前科,意味之前明明犯了錯卻沒有感受到警惕,即便受過刑罰的處罰,仍執迷不悔再次犯案,在刑罰效果評價上就會連結到動用「累犯」加重其刑的規定;另一方面,一個人因為有了刑事紀錄,無疑會加深其重回社會的障礙,例如職場工作,很多人資會要求你攜帶良民證前來,這時拿不出這樣證明的人,只能轉向更不利的勞動條件場域,幾乎可以說刑事前案紀錄,就是國家對一個人貼上善惡的標籤。

那如果是少年犯錯的前案紀錄也是一樣對待嗎?
不過令各界震驚的新北校園喋血案件,卻引發社會對於法律是否過度保護少年的批判,不少民團也大聲疾呼檢討《少事法》中的相關規定,社會在激情之際,可能無法適度冷靜去想《少事法》的立法目的。群眾恐慌當下,唯一需要的就是趕緊有一個出口,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往往是粗暴而當下有用的解方。不過這時專業養成的法律人,就該擔起守門員的角色,不是隨輿論起舞。
狛治在父親離世後變得更消極、更離經叛道,遇到師父慶藏迎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轉捩點,慶藏讓狛治住在道場內,教授武藝並委請他照顧病弱的女兒戀雪,之後狛治、戀雪兩人也發展出情愫進而決定共度餘生,只是命運交響曲驟然變調,才讓其走上成為鬼的道路。
看起來性格乖戾的狛治,原來也能成為可靠穩定的力量,差別跟轉變在哪裡,判若雲泥的環境才是關鍵。當狛治可以有一個安定身心的處所,讓奔波的生活暫時歇息,就能有機會讓惡化的情況慢慢好轉,就有如《少事法》中對少年的安置一樣。而這些孩子為何會進入少年安置機構?會走到這個門檻的孩子,多半伴有家庭功能不夠健全的特徵,包含父母親的不當管教、親人關係緊張,所以孩子開始往外找尋認同與歸屬,過早跳入社會大染缸,在心理和生理都不成熟下,容易走上岔路。當「家」成了廢墟,往下墜落只是早或晚的問題。

這時問題來了,不是每個經司法安置的少年一定會有人願意收留,會前往安置的孩子成因本來就多元且複雜,諸如情緒不穩、情感依附、衝突及暴力傾向、整體學習理解能力不佳等狀況都是普遍,可是其中又有各方面狀況不佳的少年(又稱難置兒),往往淪為踢來踢去的人球,尤其目前少年安置機構是由民間團體自行成立(經費由政府補助和他人捐助),如果不願意收留,相關的政府單位也無能為力。這樣的困境年復一年,一方面喊著完善社會安全網,一方面卻讓基層人員落入疲於奔命的囚徒困境!對於任何類型的少年都願意接納的安置機構,說是少年的救命繩索並不為過,催生一間由政府成立的安置機構的呼籲由來已久,讓一直被拒絕的少年可以落腳,在民間力量之外,國家應該作為最後的援軍,也比較有能避免民間安置機構出現的一些積習與弊病。
從猗窩座的前世看起,在成為鬼之前的掙扎際遇,不僅雙臂的前案註記讓他備受異樣眼光,直到遇到願意收留的師父和戀雪,流浪的靈魂足以安身立命。對照我們《少事法》的施行狀況,是否在制度面上多釋出一些善意,在資源上由國家引領投入,就能有更多機會帶著非行少年走過廢墟?
法律人也追劇?當然,只是他們不會在法庭上告訴你而已。有的法律人不僅愛追劇,更希望解讀及探討影視作品中的法治文化意涵,並讓司法改革可以更加通俗易懂。
《報導者》在週末開闢「法律人追劇」專欄,邀請曾以《羈押魚肉》一書獲得金鼎獎的台灣高等法院法官林孟皇、雲林地方法院法官王子榮等法律人執筆,每月一篇與讀者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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