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書摘

輔仁大學社會工作學系副教授劉香蘭研究冷戰下金門戰地女性超過10年,在其著作《邊境之光:冷戰金門三代女性的遷移人生》書中,透過老、中、青三代金門女性的訪談,以生命歷程理論框架,把金門變遷與女性的生命連結,彌補過去以來冷戰研究偏重軍事、戰略,鮮少社會、文化、女性研究的不足,也為過去只有男性角色的金門故事補上女性主體述說的空缺。
每篇訪談故事可以看到主角經驗的生命歷程有國家介入的痕跡、閩南家族緊密連結的束縛,金門歷史上多次制度變化如何影響女人的一生,而三代女性的故事又如何呼應著金門的蛻變。
本文為《邊境之光》第七章〈新金門危機?「後戰地世代」的麵包與愛情〉部分書摘,著重於「後戰地世代」女孩在兩岸「三地」(金、台、中)的教育和就業路。本文經劉香蘭授權刊登,文章標題經《報導者》編輯所改寫。
我要離家,面對更新、更不一樣的東西,才有發展機會。 ──生於1992年的烈玲
從金門日常生活最可以看到「中國勢力」。打從解嚴前,福建省成立「金胞聯」,帶動廈門與福州等4個地級市也紛紛成立「金胞聯」,初期關照冷戰時期在廈門生活的金門人,解嚴後透過「金胞聯」舉辦各種跨界活動。小三通實施後,透過旅遊,從團旅、家族旅到自由行,將金門打造為廈門後花園,金門也把廈門當作「我家廚房」的延伸,通勤族愈來愈多,形成金廈生活圈。

金門縣政府也在不同時間用不同的方式,積極回應「兩門一家親」的政策。首先,建構金門籍的「利多」,包括擁有金門籍,往來台灣與廈門的交通費打折,成為金門縣縣民半年後可以享受金門福利,並且可辦「金馬證」,到對岸享免簽。再者,關於「金廈一家親」和金廈生活圈的藍圖,不只是通航,還包括通水,此雖曾受到中央政府的阻撓,金門縣政府用柔軟的態度,變通性的在兩岸各自舉辦通水典禮,解決金門缺水的危機,也對中央政府有所「交代」。此外,舉辦「世界金門日」,動員金門族裔身分與意識,順勢進入到華人的全球經貿和文化活動,不斷堆疊當金門人的好處及金門族裔的身分意識,劃分族類,維持閩南族裔在金門的優越性。
所以在解嚴後,新的地緣政治讓「金門籍」成為一個利多、機會多的象徵,牽動金門與台灣、對岸間的雙邊協議與默契,交雜正式制度的連結或非正式關係的締結,讓「後戰地世代」的機會與命運結構,與台灣、金門年長世代不同。

「後戰地世代」循著義務教育體制,到村落的小學、國中念書,幾乎與從小認識的人一起上小學和國中,彼此都相當熟,更可能是同宗族。到了高中職,是她們人生第一次經驗到被區隔,會念書、會考試的進入金門高中,其他進入高職,在文憑主義下,高中、職是一個分化系統,區分「會念書」和「愛玩」的次群體。
金門家族相當愛面子,拿子女的成績、念書學校的好壞比較,是「後戰地世代」經驗到的主要壓力。蕃華就是一的典型的例子,她是長女,下面兩個妹妹,生活在四代同堂的大家庭,平輩還有表姊表妹、堂姊堂妹,從小,她們的成績成為大人們品頭論足的焦點,她的成績不好,從小抬不起頭來:
大家住在一起,幼稚園就在家前面而已,然後城中這樣,我就只有高職是在山外而已,不過那也是因為成績不好,成績不好才去高職。其實,國小有一陣子會覺得我要念高中,然後到國中就覺得算了我去念高職好了,因為我成績真的不是很好,我沒有妹妹她們那麼優秀,她們兩個是資優生……,家裡面的人從我身上沒法得到的,從她們那邊去取得。有時候就覺得還是念高職好,我妹珠心算好像是全國前三名,她們連副業那種興趣都學得很好,但我就是都有學,不過都是一半一半,沒有學到精。
在同輩中,只有她是「扶不起的阿斗」,才藝班、補習班她都有份,但成績就是維持「中間」,她感受到父母的期待從她身上轉移到妹妹,她在家裡愈來愈不說話,妹妹也愈來愈瞧不起她,自信、自尊受到打擊,對任何事都很敏感。晚上不想回家,回家窩在自己的房間,因為阿公在家,阿公很嚴格、很傳統、不苟言笑,規定大家要一起吃飯、一下課就要回家、不能外食,在家的生活相當苦悶,她只要晚幾分鐘回到家,就被阿公念。當成績下滑,考高中無望,她就自動走向高職的路。高職在山外,每天搭公車,開始認識從小不認識的人,她慶幸可以離家遠一點,自己在外面的時間就可以多一點。
比較沒有同輩壓力是台台,哥哥的成績一直不理想,她念書比較沒有「假想敵」,只是有要表現給金門人看的壓力。所以從小媽媽特別讓她和哥哥學鋼琴、小提琴,也是想學一些金門小孩不會學的才藝。上了國中,課業壓力大很多,她的叛逆曾引發金門轟動:
我國中很混,是一個老師眼中的問題學生,那時候給爸媽很大的困擾,我就是很叛逆,叛逆到可能全金門人都知道那種,名聲變得不好了,會跟一些混混在一起或怎麼樣子的,就是一些小屁孩吧!抽菸、混網咖之類的,到處跑啊這樣。我還是會回家、會被打,也會離家出走,然後被我爸賞巴掌,自從那次之後我就收斂了,因為我爸從小最疼我,沒有打過我一下,他那時候這樣生氣打我,我開始慢慢回歸正常,加上有學校老師不放棄我……我拚了一下就上高中。
她說,在國中是「風雲人物」,常常跟著小混混在街上遊蕩,成績倒數幾名,媽媽常被叫到學校,學校給媽媽很大的壓力,好在媽媽沒有放棄她,有一次爸爸打了她一巴掌,讓她清醒過來。很幸運的是班導對她相當好,國三她拚一年,上了高中,成為一匹黑馬,打破大家眼鏡,還當學生代表。
高中聯考、高職考試分開舉行,金門只有一所高中,考不上高中就沒有其他可能性。高職是培養在地技術人員,從農科到增設商科,1972年開設漁撈、電工等科,1975年陸續開設輪機、農村家政、電子、農機、養殖、機工、食品加工等科。其後因配合社會經濟發展,將農機與輪機科改為汽修科(汽車科)。解嚴後配合金門發展觀光產業、智慧島,設立餐飲管理科、資訊科。從這些科別可以看到高職科系的發展與金門產業變遷緊密相依,女孩子多半到家政、餐飲管理科、資訊科。有的家境不好的,進入金門高職,畢業後就賺錢幫忙家計。台衿就是因為家庭狀況,選擇進入家政科。
像台台就說,在離島保送的規則裡,是自己跟同校同年級的人競爭,雖然減少一些競爭壓力,但製造一些尷尬:
我的分數應該上**大學,是比較不知名的大學,因為我們有離島保送,我們跟自己學校的人競爭,某些學校會開放幾個名額給金門學生,我們自己去競爭,我那時候有填**英文系,也是我們自己幾個學生競爭,我們自己去排序,看誰可以到好的學校。這樣的制度不錯,像我成績不好的人還能上好學校。
台灣的大學各科系開出名額,老師就會問同學有沒有興趣,有興趣的彼此存在競爭的關係,有時候老師會輔導,讓每個人都有大學可以念。印金本來沒有想到念大學,是因一位學姊透過離島保送到台灣一所中南部的大學,讓她燃起希望:「高職畢業出去讀大學應該都是離島,因為離島名額很多,對大家來說能上國立大學就好,都會盡量填,我們當初填國立大學,如果都填同樣的,名額不可能給我們那麼多,所以要分散。」就高職畢業的學生來說,只要能上公立大學就好,比較省錢,所念的科系是否符合興趣倒是其次。有的人因為與老師關係比較好,知道那些志願比較沒有人填,就先下手,上大學的機率幾乎是百分之百,如果是公立的,根本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像蕃華平時幫老師忙,知道某個學校社會工作系沒有人填,即使她對幼兒照顧比較興趣,也在不知道什麼是社會工作的情況下選了社會工作系。
在老師協商、分配的過程中呈現以國立大學優先的邏輯,再考慮科系是否符合興趣,進入台灣不同大學。她們所念的科系可粗分為兩大類,一是助人專業相關科系(如社工系、幼教系、諮商輔導系),二是餐旅系與設計系。從其所念的科系反映台灣進入後工業社會需要的職類,而這些職類是金門大學可能尚未發展,或是發展略遜於台灣的,讓「後戰地世代」離家有一定的道理。
你會覺得要離家,面對更新、更不一樣的東西,才有發展機會。因為在金門久了,你會覺得你一輩子都會待在金門。你在金門念書、在金門工作,很難有去外面發展的機會,但是如果你去台灣念書或許你有辦法去國外、大陸,你有辦法找到更多工作機會,就是不同的生活方式。

金門如何留住青年,一直是個問題。如果沒有離島保送制度,很多年輕女性可能不敢作夢,尤其金門向來不重視女兒發展。但隨著金門大學的成立,金門青年可能「被留」在金門念大學,一方面可以幫家庭生意,節省開支,一方面降低青年在台灣面臨的風險與挑戰。但金門大學成立後,確實給予本地學子一個機會;也成為少數到台灣念大學後出現不適應,轉回金門大學的機會,依然可以拿到大學文憑。為此,台灣─金門教育系統的接軌,助於人才培養,也促進移動。
「後戰地世代」到台灣念大學,大部分是住在學校宿舍,週六日可能探訪親友,等到適應台灣生活後,再租房子,寄居在親友家的也有。烈玲在中部私校念餐飲,第一年相當不適應,主要是兩島在學習力和表現的落差。在金門,她的英語能力算很不錯,到台灣之後才知道人外有人,她的英文根本不算什麼,加上第一次離家,身邊沒有任何一個認識的人,讓她精神出狀況:
第一年比較辛苦,精神也有點狀況,太想家了,沒有認識的人,完全都沒有,所以那段時間就是要自己去找朋友認識,我就覺得心情很糟啦。那時候沒有認識什麼好朋友,沒有一個深交的。睡覺的時候還會夢遊,睡眠開始有障礙。我原本睡上鋪,我還能跑到下鋪,跑到我同學的床上去,她被嚇到啦。那個時候我去看醫生,醫生說是躁鬱哦,其實就只有睡覺的問題,有時候睡覺也會突然大叫或怎麼樣的,讀書我也很挫折啊,為什麼我那麼提前努力,大家都在那邊混,我還考得比別人差,就自己也很挫折……
從金門看台灣,台灣是一個現代化社會,在校區裡有公車,是金門青年沒有辦法想像。大一時,是她第一次與別人住在一起,非常不習慣。同學之間打招呼而已,不像在金門每天都跟一起長大的人在一起,冷漠與疏離讓她很不舒服。她覺得別人能力都很強,適應力都很好,所以相當挫折,出現睡眠障礙、焦慮、夢遊,這些都不敢讓家人知道。
蕃華在家族因為妹妹、堂姊表現都她好,早就沒有自信,因為離島保送,讓她成為家族裡第一個上國立大學的女生,她非常高興,改變她的地位。但進去到大學後,她也發現自己完全跟不上:
我完全跟不上,大家一起都是重新學習,但是在班上,我記得有些人的爸媽或是家裡面的人也滿多都是從事社工行業的,所以可能他們有些經驗會比我們更多吧,我只拿我自己的志工經驗去跟他們比的話,真的是小巫見大巫。
她選填志願時是以國立大學為主,對社會工作沒有一點概念。加上多數金門人對社會工作的認識還停留在志工的觀念,她覺得應該滿好掌握的。她進入社工系後才知道要學理論、專業的工作方法,警覺到自己是井底之蛙。她的妹妹本來成績優異,到台灣念大學,也有幾科不及格,哭著打電話回家,媽媽知道後擔心姊妹兩人是否能順利畢業,問她要不要轉回金門大學。好在,社會工作系強調實務,到第三年後就慢慢駕輕就熟,也利用社團、打工增加自己的實務經驗和閱歷,回金門的次數就少很多,她成為家族第一位念國立大學、順利拿到大學文憑的女孩。
「後戰地世代」到台灣念書,最有感覺的是每天早上從眼睛張開起都在花錢,從早餐、坐車、午晚餐、看病,幾乎都在花錢。不像在金門吃喝在家裡,還有免費的公車、營養午餐,看醫生也是免費,在金門念書會拿到讀書卷、交通卷,如果成績好,可能還有獎學金。在台灣,一切都不同,她們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那麼不同。因為不想增加媽媽的壓力,烈玲開始住外面打工:
第一年是家裡支持,媽媽一直不希望我有學貸,所以媽媽一直在ㄍㄧㄥ,一學期7萬住宿費跟學費,還要加上生活費,一個月差不多花費1萬。第二年打工,就住外面,我自己一間,找了最便宜的3,500一個月,在商圈,是很便宜,很小,就床、衣櫃、冰箱、書桌,然後廁所,就沒有位置了。好在我東西也不多。我有個朋友搬到我隔壁,我跟她也滿好的,她東西很多,她受不了了,就搬出去,東西多的人真的沒辦法住那邊。它就是很小啊,設備就在我腳下,我睡覺會碰到冰箱。
烈玲算了一下,4年的學費和生活費約150萬,她沒有想到會花那麼多錢,媽媽雖然支持,但手頭比較緊,因此她第二年就到餐廳打工。打工時間有時候是晚上,有時候是白天,一開始在外場,帶位、幫忙點菜、端菜,後來改做吧檯。雖然有趣,也因為忙著打工,忽略到學業。曾經工作到很晚,就大吃消夜緩解壓力,導致體重過重、影響課業。大三她把重心放在課業上,打工時間縮短,不讓自己那麼累。烈玲愈來愈能管理自己的時間與金錢,她體悟到在學校的時間是有限的,要把握學習,如果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就會忘記當初為什麼要來台灣念書了。大四她就單純念書,想畢業後的規劃。
印金在金門高職念家政,接觸粗淺的幼保概念,透過離島保送到南部國立大學的幼保系。那所大學已有許多金門青年在那念書,包括她的姊姊,面對新的環境,雖然辛苦,但她起碼可以依靠姊姊,也很「幸運」的進入自己所喜歡的系所:
其實我高職的時候就滿喜歡小朋友,高職的時候接觸幼保是很淺的那一種,因為畢竟是家政嘛。後讀到大學,慢慢的加深。說起來,上起課來滿累的,因為還有很多實作,還有一些小朋友的狀況啊怎樣的,要真的去接觸一段時間後,才能了解小朋友的狀況怎麼樣。畢竟也讀了4年,想說回金門走走,看幼保這個行業,聽到老師說要考證照,保母證照是自己去考,學校只是選修課。在學校時,我就想說那我去考好了。我去考了保育員和托育的證照,比別人多一張,可能也比較有機會吧。
台灣高等教育自1993年進入到普設大學的轉捩點,讓高等教育進入市場化、商品化,更在管理主義宰制下透過專業化、證照化,走向國家管制考試,影響高等教育課程規劃與實踐。此浪潮從管理學院、建築科系、醫學院蔓延到助人專業領域,在這些職業中,學術或科學的專精知識被運用在實用的脈絡,本身有套知識體系、介入程序與方法、倫理守則和規範、受國家與社會認可,並有專業會社的自律等等,翻轉傳統鄰里保母、濟弱扶傾的慈善、家庭幫傭形象,變成專業助人者。在大學設立相關學系所、民間成立專業會社、國家舉辦專技考試,「生產」後工業社會的專業化、證照化的勞動力。
幼教與托育體系也在此脈絡下成為助人專業之一,幼教長期是教育領域、托育屬於社會福利體系,照顧與教育過去一直嚴格區分,近幾年走向整合。尤其是托育工作,原本是鄰里保母,1995年內政部依據《兒童福利法》第11條頒布「兒童福利專業人員資格要點」,將保母納入兒童福利專業人員之一,規範保母家庭的安全與設備。將保母納入兒童福利專業人員之後,增加證照考試,考試合格者要求執業登記,才能做托育工作,也被要求加入專業協會,接受督導與相關教育。大學新設的系所,為回應托育專業化的需要,所規劃的相關課程也需回應國家考試專業證照的要求,學生申請和考取證照的狀況也被列入系所評鑑指標和教學成效,就可以知道產官學間的緊密連結。
「後戰地世代」在這些助人專業養成中,學會助人專業知識與能力,成為後備軍,回到金門學以致用。只有烈玲例外,她原在中部公立學校念室內設計,為了課業常常熬夜,因為孤獨,養寵物陪伴自己,每次都為狗狗毛打結送到寵物店整理,也因為狗狗生病到寵物診所,發現寵物店、寵物診所收費高,開始去思考寵物照顧市場的發展,並跟爸媽討論畢業後轉行的可能:
打工一開始很辛苦,剛接觸的都是打掃工作,因為沒有專業知識、專業技能,老師不可能讓我們去接觸一些比較主要的東西。客人的狗或是我們學校的狗,一開始是打掃牠們的大便阿、尿尿、餵飯、打掃籠子,在怎麼情況下,都要去處理這樣子,很辛苦。但是這可以更了解,狗狗為什麼突然拉肚子,分辨拉肚子可能是怎麼樣的疾病,這是一種學習。對我們來說,一開始當然會覺得好累喔,為什麼要一直清屎、清尿,久而久之,會發現從中學習到很多東西或者狗狗會有什麼行為,牠是在生氣或不安,或是牠想要跟你玩。牠不懂得安全,要怎麼保護牠。其實都有一些東西在裡面,還是可以知道狗狗的習性或是貓咪的習性。
打工對大學生來說,橫跨學校和市場兩個獨立的領域,存在互相增強或擇一的選擇結構,打工可以增加經濟收入,支撐學業,也可以習得職場所需的素養與能力,彌補學校教育的不足,更可以做為預備和轉換跑道的歷程,打工與讀書是否能達到水幫魚、魚幫水的效果,還是因人而異。家境不好的學生,打工有其必要性,造成「去標準化」大學生人數增加,有的學校也採取去標準化的措施,鼓勵在大學階段創業或打工,反映高教體制的鬆動,個別化學習歷程浮現,尊重更多的差異與選擇。
決定要轉行後,烈玲到寵物美容補習班學習相關專業的知能與技能,學費很貴,比方說基礎的C級5萬元起跳,上完課可以考C級考試。考試是KCT(台灣畜犬協會,Kennel Club of Taiwan)舉辦,相當有公信力。考過C級,可以進入B級,又開始新的補習。考過A級可以做比賽,把狗狗訓練為賽犬,打比賽。在爸媽全力支持下,她從C級開始,用一年半左右,考了C級、競技、B級等證照,競技也拿到獎牌。這一年半中每天穿梭在打工、補習、上課,都是從9點到晚上11、12點,每個月只有兩天休息,壓力大,也很辛苦。補習費、工具費、生活費、房租與水電費支出很多,學徒的薪資有限,所以,她在台灣念大學、學寵物照顧的花費將近200萬。
從離島保送體制到台灣念書的「後戰地世代」,離開同溫層,接觸到來自不同地方的同輩,在疏離和競爭的環境,學習獨立生活和自我負責,她們進入後工業社會新興的產業,學習專業教育,體驗到金門、台灣的差異,努力克服落差,追趕上台灣學生的水準,有的因此得到憂鬱和躁鬱症,無法適者生存的回到金門大學,有的硬著頭皮,大學畢業前思考自己的未來。考證照是回應新管理主義下的要求,「後戰地世代」人生差異漸大,集中在「女性的」專業與職業。
亮亮小學時就到廈門小學學習舞蹈,生活在軍事化教育的環境,學生來自中國各省,大家離鄉背井,有的坐火車要30多個小時才能到廈門。全部學生都要住宿,所有的通訊設備一律上繳,只能在下課時間打電話。校園也禁止外人進入,家長探視須事前申請。老師多採取權威式的教育,有的還會用藤條打人。到了廈門之後,才知道金門學的舞蹈不正規:
在金門學的其實也不是很正規的學習,是業餘愛好啦,就是跳一跳啊動一動身體,然後到那邊落差很大,就有同學問爸爸媽媽說,我以前有學過跳舞嗎?我真的不敢跟他們說我4歲就開始學跳舞,因為我完全看不出來,等於是個零基礎的人,他們跳舞的感覺就不一樣。這邊的小孩那時候學舞蹈,會更注重延伸性,手和腳最後應該到哪個位置、哪個點;這邊(金門)的小孩就是有伸出去就好了,比較隨便,有舉手就好了,有抬個腳就ok了,就以為是在跳舞了。
港澳台的學生住在一個宿舍,與各省學生不住在一起,平常沒有什麼往來,她在中國圈被譏笑、被懷疑,很難受,這讓她突然成熟,不想成為落後的人,以勤能補拙的方式,練自己的柔軟度、肢體協調、學習去表達感情、表現自己的肢體,把自己的觀點納入舞蹈,她愈來愈知道在廈門要如何生存,就是要主動的展現自己,不能示弱,她的初中、高中一起念。更意外的是,她決定要考北京舞蹈學校,當然,並不被學校的人看好,她就用最後一年的時間磨練自己:
以我的條件去報考北京舞蹈學院是一件很難的事,因為條件沒有很好,在班裡也不是很靠前的排名,大家都覺得不太可能。也就是在大家不認同、覺得不可能的環境下,我覺得我可以,告訴自己既然大家覺得妳不行,妳一定告訴他們妳可以的,所以就還滿努力的,我都偷偷練,然後老師上小課啊,就是一對一的課,老師一出教室我就躺在地上哭,真的很累,壓力非常大。我用最後一年衝刺,從早到晚練,專業課是這樣,因為先考術科再考文科,就是沒日沒夜的練。
北京舞蹈學院是全中國舞蹈的最高學府,在全球非常有名,她知道做這個選擇後需要集訓和挑燈奮鬥,所幸她得到很多鄉親的鼓勵,媽媽尊重她的選擇,她花了十幾個月念專業,最後一個月拚文科,從頭念、從頭背,結果是低空飛過,進入到人人夢寐以求的學院。
在頂尖學府內,個個身懷絕技,打量人的眼神更不一樣,人人都是敵人、對手氣氛濃厚。老師為公演或比賽選角色時,最為競爭激烈。因為這樣,她在少數和弱勢下學習做自己、表現自己,在大學期間參與中國內地和韓國比賽,經過這樣的淬鍊,她更確信自己可以為家鄉爭一口氣,讓人知道金門。大學畢業後,她選擇留在北京,可能是自己開舞蹈教室,也可能繼續念研究所,在3年期間考到教師資格證,就到大學教書。
「後戰地世代」透過不同的教育軌徑進入到中國、台灣念書,到中國是因為人脈,加上對岸開始針對台籍子女進行整套的制度設計,設立單一窗口的服務機制,採取加分、獎學金、減免的措施,吸引台灣小學以上的學生進到中國。到台灣是透過離島保送,提供金門青年到台灣念大學的機會。她們離開家鄉,承載金門處於發展落差的壓力,進入商品化和競爭化的教育體系,回應兩岸三地的發展需要,經過社會化的歷程,她們從離島少女轉變為具有現代化和競爭力的專業儲備人力,局限在「女性化的產業」,被納入新冷戰下的競爭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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