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戲,何夕
京劇還魂記──以文學作化骨散,王安祈不容失敗的「國光任務」

文字大小

分享

收藏

前往專題

《王有道休妻》《三個人兒兩盞燈》《金鎖記》的危險女人系列,到《孟小冬》《百年戲樓》《水袖與胭脂》的伶人三部曲,再到觸碰身分認同的《快雪時晴》⋯⋯歷年國光劇團新編劇票房口碑多獲好評、年輕觀眾比例也高,逆轉了京劇場子裡的「白頭景象」;不過,看完戲的可能少有人會說「看了齣精采的『京』劇」。台灣京劇現代化華麗轉身的裡層,夾著傳統京劇的黯然消魂。

身為台灣僅有的二個國家級劇團之一(另一為台灣豫劇團),國光近年打響「文化品牌」,由傳統脫胎新創,連科技大廠友達都去取經,要主管練功領悟。但由京劇科班組成的劇團,團名連「京劇」二字都不見。甫歡慶25週年,為國光品牌重塑的重要操盤手、藝術總監王安祈說,「我其實不太感受歡欣鼓舞,因為我知道,我們沒有失敗的空間。」

王安祈「說戲」極為動聽,語調溫婉、情意款款、內力厚實,很容易讓人陷入迷陣。「安祈老師是我們的超級推銷員,有時尋求企業募款,原本對京劇不感興趣的,只要她出馬去演講,都能被說動而支持。」國光劇團研究推廣科的蕭文華這樣形容王安祈的魅力。

25歲就擔任三軍劇團競演評審,專業論文、編創劇本無數,更為台灣眾名角兒朱陸豪魏海敏唐文華打造出代表作、提升亮度;1980年代雅音小集當代傳奇劇場等實驗之路,也無役不與。但2002年由民間走入官方、接下官方國光劇團藝術總監的任務,不是「編寫一齣戲」、通過專業戲評檢驗就過關,幾乎是在「編寫一個時代」。身為民間人士與學者專家,只需對自己和團隊負責,而「官方代表」得對當下社會與京劇歷史做出交代。

「我其實膽小怕事、又常猶豫不決,根本沒有革命勇氣,」這位66歲的雙魚女說,最終硬著頭皮跳火坑,只因對京戲愛得太深。

從5歲識得那一腔悲愴開始
Fill 1
京劇、文學、王安祈、國光劇團
王安祈從「娘胎」裡開始聽戲,一生從一而終,奉獻戲曲。(攝影/余志偉)
5歲孩子,多是在聽「小貓叫、小狗跳」的兒歌,王安祈是跟著戲迷媽媽聽京劇。一回媽媽的唱盤裡放了小生戲《羅成叫關》
故事出自《隋唐演義》,高麗入寇,唐帝李淵命三子李元吉率師出征,以李世民的勇將羅成為前鋒。李元吉為打壓李世民,不但痛打羅成使之帶傷上陣,而後羅成苦戰歸來叫關,把關的義子羅春也受命不敢擅自開關。羅成不願拖累主君,無奈而悲憤咬指寫下血書,返回戰場,中敵人之計被亂箭射死。
她聽著聽著竟然流淚,「那麼的小年紀,我就知道了人間有一種情感是那麼悲愴。」
她母親來自天津,民國初年京劇鼎盛時有俗話,「學藝在北京、成名在天津」,天津聽戲風氣之盛、戲迷耳朵之刁鑽可見一斑。七七事變爆發,當年才10多歲的王安祈母親連奔逃到南京,什麼家當都來不及帶,卻沒忘了把一張和「偶像」名生李少春、名旦侯玉蘭夫婦
李少春與侯玉蘭么兒李寶春,後由美國來台灣發展,1998年創辦台北新劇團。
的合照緊貼胸口;戰火綿綿燒斷返鄉路,倉皇流離時一直隨身的唯一行囊便是這照片緊繫的京劇記憶,這樣一路帶到台灣,也貼印在獨生女王安祈的血液基因裡。

王安祈常說,自己是打娘胎起就聽京戲的。京戲搖籃曲灌大的孩子,理所當然長成了「怪胎少女」,同學每天熱追的是去美軍電台點了什麼西洋歌曲,她的假日休閒卻在趕場聽京戲。大學只有一個志願──台灣大學中國文學系,為的是了解戲曲淵源和歷程;台大中文系畢業自提座右銘「此生誓以戲曲為職志」;更偏執到許下「非戲迷不嫁」心願。

「我這輩子就只有這個(京戲),要回想哪一年做了什麼,全都會用戲來當提示,像是1987年,我編了《通濟橋》,然後才會想起,喔,那一年,我結婚了。」人生打出生就沒叉路和懸念,連「只嫁京劇迷」這樣狹窄的目標,也不費吹灰之力正中紅心。在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任教時,一名交通大學老師開音樂通識課、安插兩堂京劇課,情商她講京劇新編劇,她上課時前一堂課的另名京戲發燒友講師也留下來聽,就成了她後來的先生。

小龍女的骨子裡是黃蓉:總想著傳統老戲如何與時代對話
Fill 1
京劇、文學、王安祈、國光劇團
國光劇團一直在傳統中創新,找到與觀眾對話的破口,逐漸得到認同與好評。(攝影/余志偉)

王安祈提起和另一半交往時的趣事。1985年她替朱陸豪、吳興國編了武生大戲《陸文龍》,後來他們三人全拿下國軍文藝獎,朱、陸是金像獎,她則奪下編劇獎。兩個戲迷約會談的都是京劇,當時還「戀人未滿」的老公聊到:「最近一齣新編《陸文龍》,也不知誰編的,竟把一段經典唱段改了⋯⋯」她抬頭回:「就是我。」另一方嚇得刀叉都快落地,但在她解說為何要改掉後,「他可以『理解』了,但不代表『同意』就是。」

這約會趣談,其實精確反射出,傳統老戲和當代的衝突一直是京劇現代化的母題,也是王安祈半輩子都在著墨折衝的事──開發新戲迷、說服老戲精

以老戲《御碑亭》為例,講王有道妻子遇大雨進亭下避雨,不得已與同時避雨的書生共處一夜,天亮雨停返家,丈夫卻直覺「男女共處一室,怎可能平安無事」,含悲忍痛寫休書;戲的看點,在於青衣演員詮釋女性「哀而不傷,怨而不怒」的莊端典雅。但這樣的兩性觀點在現代年輕人眼裡簡直「笑話」,王安祈在自己課堂上對學生講述這戲,引來的是哄堂大笑,問她:「老師,這種劇情現在還要演嗎?」後來她將其改編為國光小劇場《王有道休妻》,強化女性內心擾動的幽微之情,轉為情感的自我凝視和探索;當時這一改,連已故菊壇耆宿顧正秋都致電關切,「要顛覆什麼呢?」可見在傳統上動刀,壓力之大。

「其實我很熟京劇,才深知有些老戲冗長又『不合理』,有些只為了大段唱展現演員抒情和唱功,不顧及敘事邏輯和現代審美觀,沒辦法引起當代共鳴,」王安祈說。

以為聽傳統戲長大的是古墓派的小龍女,骨子裡暗藏個桃花島的黃蓉。

以藝術人文定義本土化,平權、認同也融入劇中呼吸
Fill 1
京劇、文學、王安祈、國光劇團
國光劇團是台灣國家級京劇團,由早期「鄉土八股劇」,轉向扣緊台灣土地人文脈搏和舞台美學的新京劇。(攝影/余志偉)

時間是藝術的鐵面判官,歲月流轉還能留下風華的是經典,與當下眼光節拍扣合的才能成流行。流行不一定能成經典,經典也可能褪流行,這或許也才能讓藝術得以累世迴輪化渡眾生。

但京劇的八字硬,在中國,文化大革命禁唱老戲,讓傳承空白了十數年;在台灣,以「文化復興」抗之,全面禁止改戲,也與時代落拍了多年,無限上綱至國萃、國劇,更成「寄生上流」,反與民間產生隔閡。

三軍劇團裁撤後,1995年由教育部接手成立國光劇團,原應是去政治化回歸文教本位,卻為表一番「本土化」心意,推出《媽祖》、《廖添丁》、《鄭成功》之「台灣三部曲」,演出彆扭、觀點僵化,落得「鄉土八股戲」之評。

「我對當時的團長和藝術總監深感同情,那時國民黨急著拉攏本土,環境十分辛苦,」2002年王安祈接手國光藝術總監後,她自認自己「比較幸運些」。但國光畢竟是國家級劇團,台灣有歌仔戲、有客家戲,地方戲曲多元,國家劇團為什麼選京劇?台灣又能做出什麼京劇?永遠被監督檢視與質問。

王安祈認為,若以戲曲本質來看,京劇特色在海納百川,腔調多元,有西皮、二黃、南梆子、四平調、高撥子、崑曲、吹腔等近10個地區腔調,包容性很強,什麼調子都能唱;它起自民間,接地氣、有生命力;聲音或身段的藝術難度也極高。京劇在台灣,灌入台灣的人性價值和美學,自然會形成屬於台灣的京劇。「不是說演台灣的故事就算是本土化,那麼,歌仔戲也演《夜未央》漢武帝、也演武則天,會有人覺得那是中國化了嗎?」

扣緊台灣土地上人的脈搏、美學觀和思想,她以文學性和藝術性為國光劇團走向定錨、用劇場現代化解答本土化提問。近年創作主弦律在深掘女性內在、探尋藝術本質、拓展歷史眼光。

Fill 1
京劇、文學、王安祈、國光劇團
國光劇團為魏海敏創作的金鎖記,是一齣經典的新式京劇。(攝影/余志偉)

《王熙鳳大鬧寧國府》、《三個人兒兩盞燈》、《金鎖記》由「危險女人」切入,刻畫的是女性的情慾、權謀與瘋狂,首將張愛玲小說和E世代劇作家趙雪君的唐代後宮女同志故事搬上京劇舞台;連《李世民與魏徵》,也把政治諷刺劇裡君臣的依賴算計,拉出一抹隱約的「男男之情」,呼應年輕世代兩性平權躍動的心跳。

《18羅漢圖》和《快雪時晴》,則分由一幅500年前古畫仿製後的藝術價值辯證、及王義之致友人張容「快雪時晴帖」的語意探索,觸及敏感沉重的身分認同。複製畫難道沒有畫家再創的情意和美學?亦有表述中國流傳到台灣的京劇,是否一定要「修復」到原汁原味的弦外之音。而藉傳至台北故宮的「快雪時晴帖」裡「佳想安善。未果。為結。力不次。」暗藏的戰亂流離與安身立命的密碼,撫慰台灣在家、國糾葛與認同矛盾間不安的靈魂。

「我不敢說,國光創作的都是好作品,但我期許它要能成為台灣當代文壇『關注』和『討論』的動態文學。這些年,我不僅獲中文系戲劇系邀約演講,也有大學的台灣文學所邀約以國光戲劇做共同研究,我想,這應可算是國光新編劇被認可為當代文學和本土文學的證明吧!」柔和的王安祈篤定地說,「文學,是普世價值。沒有人能反對文學。」

新創啟動不是主題先行,演員才是核心
Fill 1
京劇、文學、王安祈、國光劇團
國光當家老生唐文華(中)在排練場指導年輕演員。(攝影/余志偉)

儘管藝術評價皆高於創團時的「台灣三部曲」,也獲邀回京劇發源的中國演出,展現台灣京劇新美學,但《快雪時晴》「哪裡疼我們,就是我們的家」語意,亦曾引來「是否太政治正確」的質疑。王安祈解釋,其實,她所有的創作都不是主題先行,是在創作過程中反覆咀嚼,才發掘出相通的意念。對她而言,「京劇永遠是演員先行。」

《王熙鳳大鬧寧國府》、《金鎖記》是為拓展魏海敏戲路而生的發想,但也顧忌不能真讓第一青衣就此成了「毒婦」代言人,又構想了《孟小冬》讓魏海敏詮釋一代京劇大生對戲的執著,也藉了唱段編排,讓她唱了師祖梅蘭芳的曲。《李世民與魏徵》主打吳興國、唐文華、魏海敏二王一后,而吳興國和唐文華皆是老生,所以也把原本魏徵的花臉、改成老生,創作少有的兩個老生主角的戲。

但是,「咱們,不唱京劇了嗎?」新編京劇在唱詞、唱腔與劇幕安排顛覆傳統,文學性強的劇本不一定就唱得起來,來自編腔導演和演員的疑問也不少。

《閰羅夢──天地一秀才》裡書生下地獄後、從幕後唱出來的倒板
也作「導板」。一種戲曲唱腔中的特定板式。由散板或原板的上句演變而來,曲調高揚,節奏伸展。常在慢板前面,具有引子或叫板的性質,成為戲曲的先導部分,如平劇中的西皮導板和二黃導板。此外,尚用在不同板式的轉換,具有承上啟下的過渡功用,如晉劇的倒板、秦腔的二倒板。
,原本詞寫著「三分魄七分魂,隨風飄渺」,演員反映,這起頭太弱、沒法兒唱;後來便改「穿過了水門關48道」直接讓氣勢衝出來。

國光當家老生唐文華說,台灣結合傳統的創新劇到中國去演出,他們也吃驚,京劇可以這樣演,「在台灣我們沒有包袱,什麼都能演。對岸還是遵循傳統流派,但只重複演老戲,有誰能超越過去的大師?」不過,創新劇對演員是有考驗的,「燈光、舞台、布景全都完美,那演員很容易被『吃掉』。」

唐文華透露,其實每齣戲發想的過程,從編導到演員常常都是吵成一片,像《李世民與魏徵》排戲時,導演李小平、吳興國都是牡羊座,魏海敏是山羊座,大家對呈現、站位都會有不同看法,「六隻羊角」對著扭,「不過,也是這樣靠著大家一起激盪、兜起新劇,很有意思。」

放眼未來,名師輪流教新秀
Fill 1
京劇演員的養成相當困難,劇團現在希望透過有制度的培育,在老一輩演員的指導下,傳承年輕演員的底氣跟技巧。(攝影/余志偉)
京劇演員的養成相當困難,劇團現在希望透過有制度的培育,在老一輩演員的指導下,傳承年輕演員的底氣跟技巧。(攝影/余志偉)

台灣新編京劇雖然殺出一條血路,但京劇能否有未來,演員是大的隱憂。國光劇團第一屆評核,僅坤生高蕙蘭、武生朱陸豪、青衣魏海敏和老生唐文華4人獲評一等演員,而高蕙蘭已故、朱陸豪離職、魏海敏轉特約客座。之後只在2014年有青衣劉海苑和崑曲小生溫宇航從二等演員升任一等。也就是創團25年,目前一等演員僅3位,大戲仍靠唐文華、魏海敏撐場,觀眾少有新鮮面孔、編劇也難開展戲種。

三軍劇團時代一公演就10天、一個月要輪一次,實打實的練;現在,國光只能以排演當訓練,演員唯一來源就是國立戲曲學院,但京劇行當繁多,師資不足,戲曲學校還一度因派系問題讓京劇養成幾近空轉,吳興國、魏海敏破天荒上街呼籲「搶救京劇教育」。

進入當代傳奇7年多的黃若琳說,「我們10歲進戲曲學校,一班大約45人,到大學畢業剩10幾個,我的這班現在還有8個待在本行,大概是這10年來最多的一班,其他屆平均只有1、2個能留下,有好幾屆,甚至沒有半個待在這行裡。」

早年唐文華為拜進台灣第一鬚生胡少安師門,胡少安為測試其誠心屢屢讓他吃閉門羹,唐文華四度前往拜師才償宿願,成菊壇佳話。如今,看到有潛力的新秀,是名師輪流教。

25歲的李家德便是備受寵愛的新星。

Fill 1
京劇、文學、王安祈、國光劇團
新秀武生李家德唱起戲來一口京片子,但他下了戲就是一個道地的基隆小孩。(攝影/余志偉)

李家德工武生,是台灣稀缺很久的角色,扮相俊美、身手了得、唱功也到位,最重要是肯拼耐操的態度獲前輩疼愛。還在戲曲學校念書時,就在李寶春台北新劇團和吳興國的當代傳奇實習演出、接受指點;大四到了國光,讓王安祈眼睛發亮,請回資深的第一武生朱陸豪指導其演《陸文龍》,一般實習生最多跑龍套,國光破天荒讓他挑大梁。《陸文龍》最大考驗在《八大錘》的「三起三落」和耍雙槍,腿功腰力要強,李家德不負重望,以這戲拿到2019年傳藝金曲獎的最佳新秀獎。

這個基隆孩子,年紀輕輕已是2個小孩的爸,國一進戲曲學校,原本坐科歌仔戲,大學才改選京劇,「一來因為歌仔戲裡男小生的空間比較有限,二來基本功的訓練也是由京劇老師教的,當時在老師建議下轉系。」李家德練功著迷到,過去上課時間還會假稱上廁所偷偷去練扎靠
指扮演古代將士的武生戲。
。學生時代拿過研華文教基金會獎學金、蔣經國基金會跟宋慶齡基金會獎學金,去中國天津學戲,與北京、天津和上海的學生一起練,「結果武生只有我和另一名上海的學生,」可見武生之缺乏,「不過天津的老師認為,我的功夫底子比上海學生好,但因為是歌仔戲轉行,京腔發音咬字就弱了點,也是我現在加強的重點。」

國光現在以老將帶新秀方式,拉升新人,去年底25週年重新推出的《閻羅夢──天地一秀才》,由唐文華與由演藝圈回歸的盛鑑同時擔綱,各主演兩場;更讓李家德「一趕三」飾演項羽、關公、李後主的陰間靈魂,為了給他「做戲」,原本文戲,王安祈還幫他加了匹馬、加開了武戲外掛。「家德武功好、精氣神和扮相都棒,看了他表演,很容易被圈粉的,」王安祈提起李家德,神態就像個「德粉」,相中他有成明星的潛力。

危機四伏,是逼打也是淬練

國光劇團所有劇團演員都要通過考核,目前演員編制大約36人,分一等到六等,薪資在8萬到3萬多間,每年都要考核、連兩年考核最後一名要被淘汰。但除了國光外,台灣僅剩京劇團如國立台灣戲曲學院的台灣京崑劇團,以及民間如李寶春的台北新劇團和吳興國的當代傳奇。

現由教育部歸到文化部國立傳統藝術中心轄下的國光,雖然經費仍不足需,也有票房KPI和募款壓力,但論資源人力,已是一團獨大的局面。

Fill 1
京劇、文學、王安祈、國光劇團
國光劇團是目前對京劇演員來說福利制度比較好的地方,但所有成員都必須通過每年考核的檢驗。(攝影/余志偉)

「國光第一屆演員考核時我是評審之一。評審坐在二樓,演員一個一個上場,要表演一文及一武,武戲是要連打帶唱。我印象很深刻,花旦陳美蘭一上場聲明懷孕7個月,武戲沒辦法全部放開。而有些資深名角,覺得是羞辱,大鵬第一丑角夏元增上台就說,『我今天不是來考試,我是藉這個場合宣布退休 。 』更多人是連考都不考直接退休,那時台灣京劇演員一下子就少掉了三分之一 。」

說起這段心酸史,是因王安祈深記,台灣京劇可以延續得來不易,「當時是因教育部裡有一名官員,覺得京劇人才養成不易,功夫就在藝人身上,才在三軍劇團裁撤後促成了國光,這一切都起於一個意外,京劇在台灣本來是要死了。國光做為國家級劇團,危機時時刻刻都在,我們幾乎沒有失敗的空間,每一部戲都小心翼翼,怕一個落下,就可能被拉下⋯⋯。」

但王安祈覺得,這種危機感,「是逼打、也是淬練。」她不只是企畫創作找演員,透過學界人脈帶著演員進入校園,講課帶示範, 處心機慮開發客源「一個都不放過」,還被迫當開Facebook當「網路族」,緊盯每一則留言,速速親覆,因為「一張票,一世情哪!」

「我們年輕時對著老一輩的固執,也會說『老觀念、別理他』;現在我到了可能被指責的年紀,我也會擔心,會不會和時代脫節了?國光值不值得(成為國家劇團),就用藝術價值去回應吧。」王安祈的態度說明,創新其實與年紀無關,而在自覺。

王安祈推薦新手戲迷入門劇

喜劇──
《春草闖堂》

故事:一個聰明機伶的小丫鬟春草舌辯油條知府、騙倒相國老爺,瞞天過海弄假成真,促成小姐的美好姻緣。一計串一計,劇情層層翻迭,高潮連連,連皇帝都御賜牌匾,最後弄假成真,歡喜收場。

《春草闖堂》
(圖片提供/國光劇團)

看點:少有的小花旦和小丑為主的戲。

點評:天下第一喜劇,文學性強,編劇精采,其中一封信裡小姐見父親要叫太守去殺掉自己愛人,寫道「老夫不許他乘龍(快婿)」,靈機一動將「不」字出頭改為「本」許他乘龍,還埋引李世民典故的哏。這劇是我教劇系學生編劇技巧的範本,用此劇讓不看京劇的人也叫好,屢試不爽。

武戲──
《伐子都》

故事:春秋時代鄭莊公率眾攻打許國,部將穎考叔與公孫子都為爭奪帥位失和,穎考叔取得帥位,子都深忌之,於亂軍中暗放冷箭害其性命。鄭軍回師的慶功宴上,穎考叔鬼魂出現,並附於子都身上,終致其於死地。

《伐子都》
(圖片提供/國光劇團)

看點:以武功展現內心戲。

點評:這戲又稱「東方馬克白」,子都殺了穎考叔、自己當元帥後,因良心不安,見穎考叔鬼魂而出現各種瘋狂動作,一回從馬上掉下、一回爬上屋頂,和幻覺作戰。這戲需要武功底子厚的演員才能演,國光邀天津老師來台指導李家德(右圖)技巧,老師說:「沒事就要往牆上撞,讓自己五臓六腑習慣摔來摔去的狀態保持平衡,才不易受傷。」可見這戲練成之難度。

黑色喜劇──
《莊周戲妻》(老戲《大劈棺》)

故事:莊周的妻子田氏愛上了風流倜儻、貌似潘安的楚王孫;莊周察覺到田姐有貳心,決定裝死試妻。具有法術的莊周得到精靈們的協助,試探田姐心意,並幻化為楚王孫模樣勾引田姐,又以腦疾復發需以人腦醫治為由,誘使田姐決心劈棺取莊周腦袋⋯⋯。

《莊周戲妻》(或名《大劈棺》)
(圖片提供/國光劇團)

看點:丑角扮紙紮人紋風不動的功力。

點評:戲中有一段獨守空閨的莊妻「思春」表演,早年被視為淫蕩;劈棺取夫腦髓的恐怖與不倫,更被視為妨礙善良風俗,曾是台灣「禁戲」。戲裡著紙衣、紙帽,扮紙紮人的丑角在台上直立20分鐘,面無表情、紋風不動,直到莊周揮扇煽火,才殭屍般抽動起來,舞台和戲劇效果極強。

用行動支持報導者

獨立的精神,是自由思想的條件。獨立的媒體,才能守護公共領域,讓自由的討論和真相浮現。

在艱困的媒體環境,《報導者》堅持以非營利組織的模式投入公共領域的調查與深度報導。我們透過讀者的贊助支持來營運,不仰賴商業廣告置入,在獨立自主的前提下,穿梭在各項重要公共議題中。

你的支持能幫助《報導者》持續追蹤國內外新聞事件的真相,邀請你加入 3 種支持方案,和我們一起推動這場媒體小革命。

本文依 CC 創用姓名標示-非商業性-禁止改作3.0台灣授權條款釋出

有你才有報導者
有你才有報導者

這篇文章的完成有賴讀者的贊助支持,我們以非營利模式運作,

邀請你加入 3 種支持方案,讓報導者能夠走更長遠的路。

瞭解更多

有你才有報導者

這篇文章有賴讀者的贊助完成,我們以非營利模式運作,邀請你加入 3 種支持方案,讓我們能走更長遠的路。

瞭解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