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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總統大選6月4日清晨正式公布投票結果,61歲的進步派領袖李在明,以超過49.4%的近半得票率,成功當選新一任的韓國總統。根據韓國中選會的數據,本屆總統選舉雖然是為了保守派前總統尹錫悅因「非法戒嚴案」而遭彈劾下台的遞補選舉,韓國選民卻創下了自1997年大選以來的最高投票率。二度挑戰總統選戰的李在明,藉由「清算戒嚴責任」與「終結內亂」強勢號召,不僅大勝保守派的對手金文洙約8.2個百分點,更以1,728萬票之勢創下了韓國選舉史上的最高得票紀錄,清楚且毫無爭議地贏得了民意背書。
4月4日憲法法院全票通過罷免尹錫悅後,韓國至今仍處於「代理總統執政」的臨時狀態,因此李在明確認當選的幾小時後,就在沒有交接緩衝期的狀態下,於6月4日上午宣誓就職總統,展開為期5年的執政。

根據政治傳統,李在明就職總統後的第一個行程,將前往國立首爾顯忠院參拜,象徵對國家先烈報告政權交接。之後,李在明預定於韓國時間4日傍晚,以韓國總統身分首度和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互通電話。這也符合韓國總統上任首日,通常會以接見或致電重要外賓政要──通常是美國或日本的政府高層──展開新任期的外交政策傳統。
儘管李在明致電川普的安排,主要是政治儀式、對外重申韓美同盟的重要性,但由於韓國政府處於川普關稅戰的衝擊熱區,包括因為首爾政局不穩而停滯許久的韓美對等關稅談判,韓國出口美國的汽車關稅,以及川普揚言要在6月4日再翻一倍的鋁鋼進口關稅,因此韓國政壇也非常期待李在明能藉由與川普的電話,就關稅談判、駐韓美軍軍費分擔協商,以及外交圈盛傳的美軍即將縮編駐韓兵力規模等敏感問題,爭取到川普本人的善意表態。
但進步派大報《韓民族日報》報導,雖然李在明團隊已經為致電川普籌備多時,但據傳白宮方面──特別是川普本人──對於韓美關稅談判的進度延宕非常不耐煩。因此,在政壇素以快人快語而得到「韓版川普」之稱的李在明,將如何與「正版川普」交手,也將成為韓國新政府最大的戰略挑戰之一。

1963年出生的李在明,出身於韓國東部慶尚北道安東市的農村,是農民家庭7個孩子裡的老五。根據李在明回憶錄《一起走過的路並不孤單》的敘述,他從小家境貧困,父親又因賭博與酗酒成癮經常欠債,因此自己從小學開始便得半工半讀貼補家計,甚至經常三餐不繼、需要吃野花野草充飢。
李在明小學畢業那年,韓國正處於朴正熙獨裁時期、大舉推動經濟建設的「漢江奇蹟」階段。快速的工業化,讓許多農村人口遷往都會地區,其中就包括1976年搬到京畿道城南市的李在明一家。為了幫忙養家活口,剛滿12歲的李在明被迫輟學,並謊報年齡,成為城南工業區一家棒球手套工廠的「非法童工」。但他在工廠裡經常遭大人欺負、毆打,甚至惡意苛扣薪資,左手更因工安意外被機器碾壓而致殘。
在回憶錄中,李在明自述童年時光總是充滿「屈辱、痛苦與憤怒」,「窮人的人生總是被有權者踐踏⋯⋯所以當時的我總是想著:總有一天,要換我過著那種能欺負別人、掌握權力的人生。」李在明回憶,自己當時明知這種想法不道德,但為了生存苦苦掙扎的底層少年,也只能藉由憤怒,才有力量翻轉人生。
儘管年少時期過得艱辛,李在明仍透過半工半讀取得夜校同等學歷,並考上首爾中央大學法學院獎學金,自此翻轉底層勞工的人生。但1982年進入大學的李在明,正好遇上韓國民主最黑暗的時刻──1979年全斗煥發動兵變奪權,1980年爆發光州事件,軍隊武力鎮壓市民抗爭、血腥屠殺。許多大學同學義無反顧投身學生運動與民主抗爭,但當時的李在明卻無動於衷,甚至曾譏諷邀請他參加示威的同學:「(民主抗爭的事)為什麼不讓有錢人家的孩子去做呢?」
「我承認我一直是極端的實用主義者,甚至是現實主義者。與其說是遠方的大義,或許我更在意那個為了貼補家用、不得不在工廠做苦工的妹妹的痛苦。」李在明在自傳中如此回憶。
然而一開始只想翻轉自身階級的李在明,在考取律師執照的過程中,卻開始意識到自己兒時的苦難,背後有國家制度不公的原因。他一方面受到另一名背景相同的前輩律師盧武鉉影響,二方面也因為自己過去的底層經驗,而成為一名主打勞工權利與人權議題的新銳律師。之後,才輾轉於2005年投入政壇,並在幾經敗選後於2010年當選城南市市長,並在2018年當選京畿道知事。

李在明擔任地方首長期間,先後改善了城南與京畿道巨額債務,也因積極推動地方建設與社會福利而聲名鵲起。但他快人快語、經常不假修飾甚至略顯粗魯的政治言論──韓國政壇稱之為「汽水」風格,正面意義是爽快敢言有衝擊力,負面意義是衝動、雷聲大雨點小與略顯好戰的政治展演──卻也讓他得到「韓國川普」的稱號。
在2017至2022年進步派執政的文在寅總統任內,風格銳利的李在明也成為共同民主黨內部的反對派旗幟,並展現出挑戰總統大位的聲勢。但李在明的政治風格卻開始成為自己的絆腳石,除了尖銳作風屢屢失言,自己與妻兒也頻頻捲入政治爭議,並捲入多起城市開發弊案而官司纏身。同時,由於COVID-19後疫情時代與文在寅5年執政累積的民怨反彈,李在明最終在2022年韓國總統大選中,以0.73%的些微差距敗給保守派的尹錫悅。
2022年總統大選失利後,官司纏身、黨內又面臨分裂危機的李在明,一度瀕臨政治生涯終結。但他不僅以極為強硬的政治手段控制派系分裂,2024年1月更在一起刺殺未遂事件中重傷康復。最終,藉著尹錫悅一連串政治醜聞、司法爭議與經濟政策失控,李在明重新凝聚進步派力量,並在尹錫悅被彈劾下台後,以朝野政壇最有實力的政治人物之姿,如願當選韓國總統。

根據韓國中選會的數據,本屆總統大選的整體投票率高達79.4%,除了代表共同民主黨當選的李在明獲得49.4%的票數,代表執政黨「國民力量」出戰的老將金文洙得到了41.2%;從保守派分裂、主打右翼改革卻被視為政壇「性別戰爭」發動者的「改革新黨」代表李俊錫,則沒有通過拿回參選保證金的門檻,僅拿下8.3%。
在各地投票狀況中,韓國進步派的傳統票倉──湖南地區(光州、全羅南北道)──都開出了8成以上的超高投票率,其中因為518光州事件的血腥鎮壓悲劇,而對尹錫悅軍事戒嚴行動最感憤怒的光州,更開出了全國最高的83.9%投票率,而李在明在光州壓倒性地取得了84.8%的票數,曾與尹錫悅同黨的金文洙只有8%。
相對之下,韓國保守派的大本營──嶺南地區(大邱、釜山、慶尚南北道)──金文洙雖然仍占多數,但投票率和領先幅度卻明顯衰退,顯示尹錫悅戒嚴風波和韓國政經動盪的衝擊,已鬆動韓國保守派長期倚賴的地域政治結構。
除了地域板塊的鬆動外,選民的年齡世代與性別差異也出現非常大幅度的變化。根據韓國三大電視台《MBC》、《SBS》和《KBS》的聯合出口民調,李在明為首的進步派在20歲~50歲的選民裡明顯具優勢,保守派和金文洙則在60歲以上選民更受支持──但在40~59歲的中堅世代選民裡,李在明取得了壓倒性的70%選票;過去被保守派視為「票倉基石」的60歲世代選民裡,金文洙領先李在明的幅度只剩下0.9%。這可能是因為作為進步派票倉的「586」世代(50多歲,在1980年代出社會並見證了當年的韓國民主化運動的1960年代出生選民)已開始舉進入退休階段,是韓國政治版塊轉移、高齡選民進步化的關鍵分水嶺。
但在高齡選民倒向進步派的同時,韓國20歲世代──特別是男性選民──卻出現強烈的保守化,甚至政治極端化趨勢。
在這次選舉中,37.2%的20歲世代男性選民將選票投給從保守派分裂、甚至被部分政治評論員視為「科技極右派」與「性別戰爭政治」發動者的李俊錫,另有36.9%則投給金文洙。若將李俊錫與金文洙的得票加總,20歲世代男性選民的泛保守化傾向甚至超過高齡選民,成為所有年齡與性別組合中政治立場最為保守的一群。
相較於年輕男性,年輕女性選民對李在明的支持大約落在58%上下,雖然低於40至50歲女性超過7成支持進步派的比例,但與60歲以上女性明顯偏向保守派的立場相比,年輕女性的進步派支持度仍具明顯區別。

韓國各大輿論多認為,李在明取得壓倒性勝利的選舉結果,證明了韓國選民亟欲擺脫尹錫悅戒嚴風波的焦慮心態。無論是進步派的《韓民族日報》還是保守派的《朝鮮日報》都認為:本次大選就是國民對於「戒嚴內亂」風波的政治審判。
「戒嚴因素」同樣也成為本次選舉的負面因素──因為從尹錫悅4月4日下台,到6月3日總統重新補選只有2個月,法定的實際選舉宣傳日期更只有3個星期,因此參選的各個陣營都沒有足夠的時間與政治餘裕端出清晰與可被檢視的「政見綱要」,幾次總統辯論會更流於人身攻擊與互相造謠抹黑的烏賊戰直播。
以國際輿論高度關注的國防戰略與外交政策為例,長期監督政治透明度的韓國公民團體經濟正義實踐市民聯合,選前就公開批評:在這次大選中,大多數候選人仍未提交正式政見,外交・安保領域也多停留於零碎的兵役制度調整或強硬對應戰略,沒有任何一名候選人展現出對國際局勢、整體戰略的嚴肅性。
《韓民族日報》的記者專欄亦批評,儘管在本次大選辯論中,李在明、金文洙、李俊錫三人常把台海議題、中國政策、韓美關係與駐韓美軍當作批評對手的「戰術話題」,但三者都沒有足夠立體的外交政見,所有人提到戰略願景時,都還是回到「韓美關係是基石」、「日韓關係很前進」、「日美韓合作很重要」的模糊口號,基本態度並沒有明顯差別。
但實際上,在本次選戰裡,韓國選民的關注仍高度集中在重振經濟、政治和解等議題,就算是外交戰略的討論,韓國社會關注的焦點也更集中在「如何穩定和川普的關係」和「度過美國關稅戰的壓力」,並未深入討論台海應變、中國政策,甚至韓國政治傳統關注的核心:日韓關係問題。
根據韓國蓋洛普民調在選前的民意調查,韓國國民認為新任總統施政的優先議題,分別是振興經濟(48%)、政治和解與國家團結(13%)、民生議題(9%)、清算戒嚴責任(8%),接著才是外交與國際關係(7%)。
《朝日新聞》指出,相對於韓美關係的一向穩固,韓國進步派與保守派的外交政策在「對日關係」差別更大,因此日本政府方面也一直很擔心李在明政府的對日態度。但在投票前夕,李在明本人已大幅修正自己的外交論述,並強調自己將在「穩固韓美關係」和「加強對日合作」的前提上,才會試著推動與中國、俄羅斯、北韓的外交接觸。
報導引述不具名的共同民主黨議員說法,指李在明的政治風格「控制慾很強且有很強烈的不安全感」,過往經常有說變就變、前後不一致的問題,但他也因此非常在意「韓國輿論的風向」,並視這種作法為「實用主義的政治彈性」。考慮到目前韓國民間對日本、美國的相對友好態度與對中國政府的觀感疑慮,李在明上台後應該不會有太過戲劇化的外交動作,而更會將精力投入韓國民眾更在意的重振經濟與形塑政治團結等短期成績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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