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不可承受之「輕」

後勁血淚抗爭史

困在1990年的反五輕戰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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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爭眾生相,從少年到白頭,帶來污染的燃燒塔火焰將要熄滅,公理正義的一脈香火,才正要點燃。

反五輕戰將李玉坤,於12月4日凌晨中風驟逝,等不及年底在後勁舉辦的五輕關廠跨年晚會。28年前,還不到30歲的他,走上圍廠抗爭的道路後,始終以抗爭為志業。

至今仍未婚的劉永鈴(編按:於2016年11月24日逝世),當年爬上燃燒塔的壯舉一鳴驚人,看似衝組,其實在抗爭中也有老謀深算的一面。當年抗爭長達3年,不靠政治家的算計謀略,端賴庶民智慧,小諸葛王信長的一鍋粥,竟成了延續運動命脈的關鍵。也有人選上市議員,把抗爭的戰線拉到千禧年後,更遠、更長,不服輸的黃石龍,從政初衷就是為了要與中油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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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輛遊覽車滿載著後勁的鄉親,高舉「油槽,滾!」標語前進高雄市議會陳情,後勁社會福利基金會總幹事李玉坤中氣十足帶著鄉親大喊「完全關廠、一槽不留!」這一幕也是反五輕戰將李玉坤的最後身影。(特約攝影/林聰勝)

11月30日這天,8輛遊覽車滿載著後勁的鄉親,高舉「油槽,滾!」標語前進高雄市議會陳情,當天後勁社會福利基金會總幹事李玉坤中氣十足帶著鄉親大喊「完全關廠、一槽不留!」這一幕也是反五輕戰將李玉坤的最後身影⋯⋯

從日本政府的海軍第六燃料場到中油高雄煉油廠,後勁人從少年到白頭,與油廠為鄰超過60年,世代早已更迭一代又一代。台灣環境運動史上的重要一役「反五輕運動」,將於今年底邁向等了25年的勝利。高雄後勁中油遷廠促進會執行長黃佳平難過地說,李玉坤沒能等到最後一刻,在他心中,反五輕運動算是一個段落了吧!

經濟發展火車頭──中油高煉廠

細數台灣的經濟發展功過簿,中油肯定都得記上一筆,一直以來擔負著經濟重擔的高雄,卻也擺脫不了重工業的宿命。

1935 年以來,因應二戰情勢,日本政府從高雄北端的岡山到南邊的林園設下錯綜複雜的戰備坑道,之後半屏山腳下的糖廠蔗田和部分後勁地區民地被圈起,耕地劃成工廠作為第六燃料廠,後勁的地貌產生了巨大的改變。

1945年後,國民政府來台,「中國石油股份有限公司高雄煉油廠」的時代來臨,北高雄從軍事要地轉身成為帶領台灣經濟起飛的火車頭。1968年5月一輕完 工,1973年二輕列入十大建設,同時設立仁大、林園石化工業區,台灣石化產業進入快速擴張階段,高雄煉油廠提供中下游工廠的石化原料需求,橫跨國家及民 生兩大類,擔任台灣經濟發展的要角。

李玉坤追憶,老祖ㄟ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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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屏山下,後勁溪旁,富饒且肥沃的後勁舊聚落,這裡曾流傳:「後勁的水,喝了會水(漂亮)。」這是50歲以上後勁人的共同童年記憶。(特約攝影/林聰勝)

半屏山下,後勁溪旁,富饒且肥沃的後勁舊聚落,這裡曾流傳:「後勁的水,喝了會水(漂亮)。」這是50歲以上後勁人的共同童年記憶,溪裡原本有螃蟹、小魚和小蝦,後來油廠來了,整條後勁溪好像黑龍江那樣黑油油⋯⋯

鏡片下的眼睛閃爍著童年生活的李玉坤說,以前的後勁很純樸,莊稼人很樂天知命,靠天吃飯,如果不是被污染到無法生活,在地人不會走上抗爭這條路。

鄭成功率軍來台,因軍糧不足而屯兵耕作,在清代鳳山縣城(現在的左營)開墾了後勁、右昌(右衝)、左營,也開始了漢人移民。後勁舊聚落是現在的錦屏、玉屏、 稔田、金田四里。當時台灣生活條件差,將神明從中國沿海請到台灣保佑眾生萬物,是民間信仰形成的重要過程,後勁人敬稱為「老祖」的保生大帝,也因此來到了 當地,守護後勁居民安居樂業過日子。

1987年中油傳出興建五輕的消息,一個月內,陸續傳出6個在地居民到有應公、萬應公廟問事擲出「立筊」,這是流傳後勁地區的反五輕重要神蹟。李玉坤回憶當時,「立筊」表示神明有事情要交代,馬上找爐主請教神明,當問到「是不是要反五輕廠興建?」獲得連續6個「聖筊」。神明的支持,更加堅定了後勁社區反五輕的決心。同年8月22日,當時剛解嚴不到一個月,由鳳屏宮、聖雲宮、福德祠、有應公、萬應公等5間寺廟聯合成立的「後勁廟產管理委員會」召開會議後決議,挹注200萬元作為反五輕基金,也因此拉長了反五輕運動的戰線。 

談起動用廟產,現為後勁社會福利基金會副董事長的王信長透露,包圍高雄煉油廠西門之後,後勁每一份子都要幫忙出錢,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出錢,然而,動支廟產必須主委點頭,當時的廟主委被視為親中油派,抗爭健將透過輿論借力使力逼主委答應,同時形成後勁居民全都在反五輕的外界形象,「讓政府看見我們的決心,一舉兩得。」 

老祖(保生大帝)的第二次明確指示, 也是第二次圍高煉廠北門的直接推力。2007年的第六蒸餾工廠連續大爆炸,後勁居民說,就像戰鬥機起飛的時候那種轟隆隆的聲音,面對面都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講電話根本聽不到話筒另一邊的聲音⋯⋯隔年1月5日,第二真空製汽油工廠又發生大爆炸,李玉坤說,高煉廠周邊20公里外都聽得到!住在路竹的親戚打電話來關心問,中油又爆炸了!還有鄰居的窗戶被炸碎。 

當月,後勁居民召開里民大會請示老祖後,旋即在新北門展開第二次圍廠抗爭行動。8月13日,第二次圍北門的第221天,中央政府終於派員到後勁,時任經濟部政務次長鄧振中重申,維持當初承諾,2015年一定遷廠!

「小諸葛」王信長,談李達海落跑和一鍋鹹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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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圍廠的第一晚,王信長拿出3,000元請一位總舖師現場煮鹹粥,鹹粥吃了,人留下來了,布條也拉起來了,抗爭正式開始,一圍就是3年2個月。(特約攝影/林聰勝)

把鏡頭拉回1987年7月24日,當時的經濟部長李達海到高煉廠視察,後勁鄉親聚集西門陳情,豈料李達海竟從側門溜走。這一溜,卻直接促成了後勁民眾就地圍西門抗爭。

圍廠的第一個晚上,中油無動於衷。王信長原本只是把車子借給社區居民發傳單的後勤組,卻意外成了抗爭行動的帶頭者。眼看現場已經聚集了一兩百人,晚餐時間到 了,一下尿遁、一下飯遁,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抗爭現場的人氣很重要,王信長靈機一動,拿出3,000元請一位總舖師現場煮鹹粥,鹹粥吃了,人留下來了,布條也拉起來了,抗爭正式開始,一圍就是3年2個月。

西門對面的宏南社區是中油員工宿舍,而西門內是中油行政中心,高階主管每天上班一定要經過西門。王信長霸氣地說,「如果你們再抹黑後勁社人是暴民、刁民,我們就把西門拆了去圍北門。」他並透露:「圍西門其實是總廠長允許的、合法的!」事實上,北門才是高煉廠進原料的重要出入口,圍西門的警告意味大過於實質意涵。王信長說,當時高煉廠廠長陳國勇聽到,抗爭者可能要轉向圍北門,就跟警察局分局長說,讓民眾留在西門就好!這句話也讓原本不合法的圍廠抗爭瞬間「就地合法」。

後勁舊部落世居當地者繁多,居民關係綿密,都有百年以上的深厚感情。李玉坤說,當時五個里101鄰,每天每戶推出一個成員,所有的鄰里和家戶依照名單排好,後勁舊聚落全體動起來,社區自動自發按表操課。阿嬤牽孫子、叔叔帶侄子的上街頭抗爭景像,相當常見。

「衝組」劉永鈴,笑談抗爭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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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楠公路邊一處小竹林,像是個秘密基地,抬頭看不到那些煙囪、油槽、燃燒塔,可以當個平凡的莊稼人,這是劉永鈴一直以來的企盼。(特約攝影/林聰勝)

後勁社會福利基金會大樓前,一個平常的下午,當年反五輕健將之一的劉永鈴抽著煙,靠坐在椅子上休息。因幾年前的小中風,腿腳不方便,孤家寡人的他依然菸酒不離手。

高楠公路邊一處小竹林,是劉永鈴一天的開始。清晨騎著車巡一巡祖上傳下來的竹筍園,貨櫃箱搭成的小工寮,放置農作工具,地上散著一些保力達瓶,竹林像是個秘密基地,抬頭看不到那些煙囪、油槽、燃燒塔,可以當個平凡的莊稼人,這是劉永鈴一直以來的企盼。

初中畢業,劉永鈴到外地當西裝學徒,學成後回家開了「永鈴西裝店」,五輕興建改變了後勁人的生活,也改變了劉永鈴的命運。西裝店改名為「反五輕西裝店」,成了反五輕運動的大本營。從壯年抗爭到步入花甲之年,當年的驍勇拼搏,留在如火炬的目光裡,但要求五輕遷廠的決心不變,如同圍廠行動結束,他將西裝店再改名為「候淨西裝店」那樣,靜靜地等著遷廠時日到來。

年輕時的劉永鈴經常參加黨外活動,「我一邊參加造勢活動,一邊偷偷學習抗爭招數。比如遇到 警察阻攔怎麼應對,辦活動前要先沙盤推演。」劉永鈴回憶剛圍西門那幾天,「白馬(李錦瓏)帶著一群人靠近,警察馬上包圍,兩方人馬一對峙,就打起來了。左手一揮,對方大喊:『我分局長ㄟ,你怎麼打我?』右手再揮,『我副分局長ㄟ,你幹嘛?』然後居民就以「襲警罪」被帶走。」劉永鈴像個總教頭說著,抗爭行動活動不能太強勢,「之後我就隨身帶著六法全書,不懂的馬上查,和大家一起研究如何自保。」

「抗爭活動中,要小心被對方抹黑成『暴民』。久而久之,大眾對這個團體的印象不好,也不認同團體提出的訴求了。」劉永鈴的工作是媒體窗口,當年天天剪報收集資料,以利了解敵情,他深知媒體宣傳的重要性,「專家學者這些讀書人拿一支筆寫一寫,比我們上街頭打來打去被抓走,效果好太多了。所以,讓專家學者的立場和我們一致,是抗爭中很重要的一環。」

圍廠後不到一個月,陸續發生中油員工醉酒鬧事,撞毀抗爭者的帳篷。劉永鈴說,「鬧事員工的太太出面道歉,要我高抬貴手。她說,我的先生要被辭退,連退休金都 沒有。」最後,劉永鈴提出10萬元的精神賠償費,指定給反五輕運動專用。「這些都是中油的分化伎倆,用一些小手段分化社區居民和員工,企圖造成對立,還趁機 嫁禍居民打架鬧事,影響員工的工作權。」

1987年12月22日下午,為了阻止低硫燃料油反應爐運到煉油廠,近3,000位後勁居民聚集在左 營軍區大門,與數百名武裝軍警對峙。隔天凌晨,反應爐在千名鎮暴部隊護航下,運抵煉油廠南門。同年最後一天,中油強行安裝機組,又傳出軍警要拆除西門圍廠棚架的消息,現場氣氛一觸即發。民眾迅速運來宋江陣行頭和棺材,手持宋江陣器械對抗,逼退鎮暴部隊。

「我對宗教百無禁忌啦!請道士在西門口作法、抬棺抗議,聽說後來廠內因高層生病也請來道士做法事除穢。」劉永鈴回憶,一旦要發生衝突時,宋江陣行頭是民俗儀式,也是加強正當防衛,不是武器,如果是球棒、棍子,一定馬上被警察以預謀犯案帶走,到時候居民都被抓光光,行動就散了。

劉永鈴(左)在當初翻進廠區的圍牆外說起那時的歷史記憶。(特約攝影/林聰勝)爬上燃燒塔舊照片。(攝影/林瑞慶)

1990年,傳出五輕基地已偷偷動工,煉油廠的污染變本加厲。劉永鈴分析當時情勢,「圍廠快3年了,氣氛淡了,議題要怎麼突顯?我聯絡一個日本記 者,跟他說,明天幫我找國際媒體來,給你們好看的!」3月25日這天,鳳屏宮前正舉辦反五輕誓師大會,下午3點半,現場有人大喊,劉永鈴和楊朝明把自己銬在燃燒塔上,這一攀,讓反五輕運動攀上了國際媒體,達到行動最高點。

「其實我們是臨時起意,沿路和警衛玩躲貓貓,從東門爬樹翻牆一路到燃燒塔下。爬上燃燒塔時,我還回頭跟底下的警察說,不要跟上來,不然我就學小狗撒尿!結果,警察一個也沒敢上來,我們在上面待了兩個小時吧。我現在只記得,上面好冷!如果那時記得帶件外套,應該可以待更久⋯⋯」劉永鈴促狹地笑著回憶。

不僅如此,劉永鈴還自修化學,加上當時環保運動林俊義、施信民等教授的幫忙,「我獲得第一手資訊之後,就把資訊轉成一般人能聽得懂的說法傳達給所有的記者,什麼英文啦!化學式啦!我都會,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的眼神裡,有一抹當年主控全場的意氣風發。

有趣的是,五輕興建前,因高雄市政府重新都市計畫,市民幫先人移墓撿骨出現「蔭屍」,移墓移到一半時,很多蒼蠅飛出來,屍體根本沒有腐爛,劉永鈴發現不對 勁,為此追查到後勁溪下游的蚵仔寮一帶。他猜想,土壤和地下水一定有問題,極有可能是中油高煉廠的污染物質滲到土裡,多年後官方檢測果然證實了他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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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輕興建改變了後勁人的生活,也改變了劉永鈴的命運。他開的西裝店不斷改名,從「永鈴西裝店」、「反五輕西裝店」到「候淨西裝店」,要求五輕遷廠的決心不變。(特約攝影/林聰勝)
15億!反五輕自救會到後勁基金會

1990年9月13日,當時的行政院長郝柏村夜宿後勁,住在時任市議員劉茂德家中。隔天的早餐會,李玉坤帶了一罐黑水到現場表達抗議。兩天後,郝柏村要求 經濟部長蕭萬長備好經費整治後勁的污染,同時承諾,五輕建廠將於25年後遷廠。9天後,15億回饋金撥入銀行專戶,蕭萬長宣布五輕廠動工。

15億元孳息的回饋金,成了反五輕抗爭的分水嶺。對劉永鈴而言,反五輕運動已等同於失敗,運動結束後,「我沒去管基金會的事情啦!」

「不妥協、不求償、不退縮」是後勁人一直以來的堅持,李玉坤對此強調,後勁人從頭到尾沒有提過任何的回饋金,只要求停建五輕。15億元孳息入帳,「後勁地區公 益建設基金孳息管理委員會」成立。他指出,剛開始的管理委員會是由官方主控,委員會裡根本沒有居民的聲音,委員會成立的前3年,幾乎無法運作,大家根本不 接受。

經過3年抵抗,孳息管理委員會改由民間自組,由各里推派委員,官派的代表全部退場,後勁社會福利基金會誕生。社區推舉黃石龍、李玉坤入會,由李玉坤擔任執行長,同時訂出「回饋資格認定辦法」,確認所有回饋以9月21日回饋金撥入當天設籍於此的居民為主。

然而,後勁社會福利基金會立案過程非常艱辛,王信長說,此後8年,因為法令規定,在基金會沒有捐贈人的情況下,一方面被國稅局追討欠稅,另一方面被公部門互踢皮球,最後才由高雄市政府承擔基金會申請案。

黃石龍:我當議員就是要跟中油拼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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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高煉廠污染,黃石龍在議會和中油長期交手,細數過往纏鬥經驗,黃石龍瞪大眼反問:「你看中油傲慢不傲慢!」(特約攝影/林聰勝)

30年前,家家戶戶都開門開窗沒有冷氣的年代,夏天透南風,從高煉廠來的空氣污染就已飄進後勁社區,下雨前氣壓低,整個社區瀰漫著瓦斯味,很難受。

黃石龍說了個心酸的趣事。2008年,他擔任高雄市議會副議長,從沒來過後勁的隨扈跟他回服務處,一下車隨扈就急忙衝進服務處說,是不是服務處的瓦斯沒關 好,瓦斯味好重!黃石龍說,「是從中油飄過來」。隨扈不相信,「怎麼可能?」依然試圖鎖緊瓦斯筏,但瓦斯味依然沒有散掉。黃石龍無奈地說,「我們後勁人都聞習慣了」。

為了高煉廠污染,黃石龍在議會和中油長期交手,拚鬥志也拚體力。2002年初,中油員工偷偷告訴黃石龍,高煉廠P37 油槽漏油漏得很嚴重。此後他兩度質詢、緊迫盯人,4月3日確認,P37油槽漏出原油達2萬7千850公秉,幾乎是漏掉140座加油站的油,而中油公司竟然 只挖除地表約30公分表土,宣稱整治完成。7月2日,黃石龍與當時的高雄市環保局長張豐藤現勘P37油槽,朝地下一抽,抽出的樣品都是「油」。隔年3月19日,環保署公告,中油高雄總廠為污染整治場址,總石油碳氫化合物為管制標準的44.2倍。

2004年,高雄市政府發包外部顧問公司進行 漏油地點的抽驗。在鐵路邊靠近東門旁的菜園抽樣,抽出來的土壤像一杯重烘焙的咖啡,在場沒人敢靠近聞。太陽和火球一樣的7月,每一個採樣點,黃石龍都守在現場監督,逼著環保局面對。之後來來回回耗時3個月,等不到檢驗結果。當時黃石龍擔任議會環保小組召集人,對外放風聲說,再兩個禮拜還是沒有結果的話,要 向承辦公務員和顧問公司提告。兩個禮拜後,抽驗數據出爐,結果顯示,污染相當嚴重。

當上議員與中油纏鬥多年後,黃石龍瞪大眼反問:「你看中油傲慢不傲慢!」 

煉油廠遷走後⋯⋯

後勁社區裡,總能不經意地在某個曬衣架上或某位阿伯身上看見「堅決政府落實中油25年遷廠」的戰鬥T恤,像每個路口都飄揚的旗幟那樣,提醒時刻倒數。

當年圍廠抗爭結束後,褪下戰袍的王信長就像坐在廟埕前下棋的尋常阿伯。30年過去了,王信長已是年過70的阿公,有兩個可愛的孫子。終於盼到高煉廠遷廠這一天,他多想牽著孫子在廠區裡的綠地散步,看他們四處奔跑遊戲,再也不用擔心深夜突然的爆炸,再也不用擔心空氣中瀰漫著散不開的污染物,再也不用擔心地下水黑油油⋯⋯ 

學廣告設計出身的李玉坤,人生就此大轉彎。當年三根煙囪的反五輕主視覺,就是出自李玉坤之手,從做「扛棒」變成做抗議標語,從反五輕自救會發言人到後勁基金會總幹事,半百之年的李玉坤,「我是沒有牽掛的羅漢腳,就是要跟五輕拚到底!」 

30年過去了⋯⋯「如果煉油廠的牆沒拆,後勁人會很失望。」李玉坤想著,從後勁社區朝著半屏山走,去爬山也好,去運動也好,隔絕了超過50年,後勁社區和半屏山終於又接在一起了。與《報導者》記者長談那天,李玉坤的笑意像在半屏山側西沉的日頭。

新生代接棒 後勁的未來後繼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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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煉廠遷走之後,未來的後勁怎麼發展?是一直存在黃佳平心中的問題。(特約攝影/林聰勝)

生長在後勁隔壁庄左營的黃佳平,雖然2012年才進入高雄後勁中油遷廠促進會工作,但他小時候跟著寫論文跑田野的爸爸,已進出後勁社區不少次。與黃佳平一起接受《報導者》訪問的劉永鈴在一旁笑說,還記得這個年輕人小時候的樣子咧。

和後勁的長輩們相處了3年,黃佳平對這些昔日抗爭健將有很深的不捨和尊敬。「後勁這些『暴民』很善良。他們,有的人生命彷彿就困在1990年反五輕運動結束的那一刻;有的人,忍著叛徒的污名默默地盼著煉油廠關門;有的人,拋棄了原來的人生規劃,就這樣盯著高煉廠一輩子。」他發現,和其他運動現場相比,後勁沒 有「人造神」,他不止一次聽長輩談起,也一再強調,這個運動是大家一起努力,不願意自己特別被強調。

後勁長輩們給黃佳平很多的支持,也放手讓他嘗試很多事,連續兩年,和海洋科技大學的王御風老師合作社區口述歷史的調查。高煉廠遷走之後,未來的後勁怎麼發展?是一直存在黃佳平心中的問題。他心想,難道只有蓋房子,這樣很主流的發展嗎?長輩們向他強調,過去的後勁有傳統產業,也有很深的文化底蘊,後勁有能力展現屬於自己的聚落特色,未來的發展方 向是累積在歷史之上。

為了拍照,我們一起登上了後勁社會福利基金會的頂樓至高點,不遠處是仍微冒著火苗的高煉廠燃燒塔。再過一小段時間,那曾經帶來許多痛苦的火苗,將會徹底熄滅。

眼前的年輕人黃佳平,他眼眸中的火苗才剛點起,他要幫前輩李玉坤走完最後一哩路,在抗爭的漫漫長夜裡繼續點燈。有燈,就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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