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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米2窄巷的萬聖節踩踏悲劇:誰讓「梨泰院慘案」變得不可挽回?
10月30日,梨泰院踩踏事故後的翌日清晨,一名警察正在封鎖災難發生的斜坡窄巷。(攝影/The Washington Post via Getty Images/Jean Ch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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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爾市中心的觀光鬧區梨泰院,10月29日深夜的萬聖節街頭變裝狂歡,爆發極為嚴重的群眾踩踏事故,共造成156人死亡、151人輕重傷──這不僅是韓國現代史上最為嚴重的群眾踩踏事故,也是繼2014年世越號沉沒事故(304人罹難)之後,韓國近年死傷數最高的公安災難。

梨泰院踩踏事故的爆發,讓不斷遭遇重大人禍的韓國社會,再一次陷入心碎、憤怒與困惑交織的強烈情緒。實際上,兩個星期前,梨泰院才圓滿熱鬧舉辦了兩天內超過百萬人來訪的梨泰院地球村節。按照正常規畫,萬聖節的踩踏事故完全可以「事前預防」,豈料因各級政府與相關單位「一點點苟且」的互相積累,最終才釀成不可挽回的遺憾慘案。

截至11月1日為止,梨泰院踩踏事故總計造成156人死亡、151人受傷(其中30人傷勢嚴重或有生命危險)。死者中,有101位女性與55位男性,包括12名青少年與103名20歲世代,94%的罹難者不到40歲。

由於梨泰院本來就是首爾的熱門娛樂名點,近年更積極行銷「萬聖節街頭狂歡」的派對特色。但正也因此,整起事故才藉由首爾市民與國際觀光客的網路轉播,無意間讓全世界目睹了這場駭人事故的經過。

事發後,韓國總統尹錫悅第一時間坐鎮救災並宣布:梨泰院事故已是韓國史上第11次國家級的「社會災害
根據《韓國災害與安全管理基本法》,韓國法律將重大災害分為天災為主的「自然災害」與人為公安事件為主的「社會災害」,後者包括:1995年三豐百貨倒塌案(502死)、2003年大邱地鐵縱火案(193死)、2014年世越號沉沒事件(304死)、2020年COVID-19在大邱與慶尚北道的感染疫情等災害事件。
」。但韓國社會卻不禁質疑起:為什麼21世紀的首爾鬧區,還會發生死傷如此慘烈的踩踏事件?
從軍事基地到國際狂歡節,解封後梨泰院16萬人的萬聖節派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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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萬聖節、踩踏、梨泰院
搶救行動從10月29日晚上直至30日凌晨,進入三級開設的首爾警消,正在梨泰院路上搭建前線搶救中心,部分民眾也加入CPR的行列。(攝影/AFP/Albert Retief)

梨泰院所在的首爾龍山區,自古即為兵家必爭之地。16世紀末期日本豐臣秀吉入侵朝鮮時,龍山一帶就是日軍重要的前進基地。到了17世紀,朝鮮王朝成為大清帝國的藩屬後,清軍也曾為介入內政而駐軍龍山。朝鮮半島在中日甲午戰爭後,又轉手成為日本駐韓的軍隊總部。一直到1945年二戰結束,日本投降、韓半島被盟軍暫時接管,才進入美軍基地時代。

自古累積的「外來因素」,以及位於首爾市中心的地理位置,讓梨泰院發展出多元複雜、充滿活力的商業傳統,也是駐韓美軍消費、娛樂服務的集中地。但在韓國逐漸富裕、美軍又逐漸撤離龍山基地後,梨泰院也轉型成極具特色的國際商圈,以世界各國美食、酒吧、夜生活各種娛樂等,成為韓國年輕人派對與聚會的熱鬧景點。2020年,韓國JTBC電視台還以此地為名,製作了《梨泰院Class》的連續劇,隨著串流播送,使梨泰院更為台灣和其他國家韓迷熟悉。

近20年來,韓國政府社會積極推動國際觀光的特色旅遊,梨泰院長期累積的「國際性」就成為主打賣點;從美國開始流行的萬聖節變裝狂歡派對,更變成梨泰院每年10月底的狂歡季節。

每年10月是梨泰院最熱鬧的時刻,通常10月中旬先由政府策劃舉辦盛大的「梨泰院地球村節」,兩星期後再由「梨泰院萬聖節」接力。但自從2019年的狂歡季結束後,梨泰院就因COVID-19的全球疫情而連續蕭條了3年,除了國際觀光客幾乎消失,本地的民生娛樂消費也劇烈衰退。一直到2022年夏天,宣布與疫情共存的韓國政府開始大幅放寬國際旅客入境,並在9月26日全面解除戶外活動的口罩配戴規定,梨泰院的國際狂歡慶典才在睽違3年後熱鬧重返。

根據韓國行政安全部(以下簡稱內政部)與首爾交通局的統計數字:10月29日「萬聖節星期六」的狂歡夜當天,光是乘坐大眾運輸工具進入梨泰院商圈的人潮就超過16萬人
梨泰院站與綠莎坪站的29日人流紀錄。
,此一數字是平時週末的2倍以上,也明顯高於疫情前平均8萬人的萬聖節規模。

梨泰院街頭的萬聖節狂歡,從10月28日週五晚間就已出現比過往更為熱鬧的湧入人潮。除了是COVID-19疫情來第一次「不用戴口罩的狂歡」,更有睽違3年國際觀光客的大量來訪,梨泰院商圈卯足全力舉辦狂歡促銷,就連附近的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都興致勃勃地舉辦了「K鬼宴」的派對活動,要以「韓國鬼」與「西洋鬼」的表演對話,呼應梨泰院商街。

「29日下午3點,距離真正的『萬聖節』(10月31日)還有兩天的時間,在首爾龍山區的梨泰院街上,卻擠滿了皮卡丘、鬼新娘、殭屍與小丑。」當天下午,韓國大報《韓民族日報》如此記錄著梨泰院事發前的歡樂氣氛:

「一個打扮成皮卡丘的小朋友,高興地與另一隻『大叔皮卡丘』在街上打招呼⋯⋯每個人都像是選美似地為了萬聖節精心打扮,就算只是經過的路人也都感染到這種歡樂氣氛,直說『梨泰院的萬聖節比遊樂園還好玩』。」

但街上的氣氛,卻從晚餐時段開始,變得不大對勁。

三路人潮失控、疑似違建外推,演變成斜坡窄巷的死亡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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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萬聖節、踩踏、梨泰院
從世界美食街往梨泰院路的方向,眺望事發的斜坡窄巷。這條小巷只有40公尺長,坡度10%,道路中段因酒店牆面疑似違建外推,導致最窄處只剩3.2公尺。(攝影/Getty Images/Chung Sung-Ju)

29日傍晚,梨泰院地鐵站後方的鬧區街道──俱樂部林立的「世界美食街」──大量前來用餐、飲酒、派對的變裝人潮,從主要幹道「梨泰院路」的東西兩側雙向,大量湧入此街。

一開始,街上的人潮還能彼此靠右走、維持雙向單線的緩慢移動。但到晚間7點半左右,人潮卻開始卡在主要出入地標漢密爾頓酒店(Hamilton Hotel)後方,並在酒店西側、連接梨泰院路主幹道與世界美食街的「斜坡窄巷」,出現了近千人卡住、動彈不得的鎖死人潮。

這條斜坡窄巷就是3個小時後,造成156人死亡的事發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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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整理/張鎮宏;設計/黃禹禛)
(資料整理/張鎮宏;設計/黃禹禛)

這條擠得水泄不通的事發窄巷,原本也是梨泰院商區的著名小徑。其所連接的漢密爾頓酒店,正好是地鐵梨泰院站的出口,平時要進出世界美食街與夜店酒吧的人,多從梨泰院站1號出口出站,直接往北穿越這條小巷,就能抵達美食街;相對的,要離開梨泰院商圈的人們,也多會經由這條小巷往南進入地鐵站,或在梨泰院路的大馬路上搭乘公車、計程車。

事發窄巷同時還是北高南低的斜坡,根據首爾警察廳的實際測量兩端坡度達到10%。其全長雖有40公尺,但寬度卻相當狹窄──其出口端最寬處雖接近5公尺,但中段卻因酒店牆面疑似違建外推,導致路面內縮,最窄處只剩3.2公尺。

晚餐時間開始的街道壅塞,最先是從世界美食街的雙向擠爆開始,滿出來的人潮被迫向周遭小巷「外溢」;但原本漢密爾頓酒店就是銜接地鐵站出口與主幹道,在晚間9~10點之間,各地前來梨泰院酒吧續攤的客人、要離開梨泰院搭車的人潮,卻在這條窄巷裡「三方卡死」。

世界美食街的外溢人潮「由高往低」不斷朝窄巷加壓,但地鐵與梨泰院路主幹道卻又被更多的逛街與狂歡人潮給卡住而無法代謝——於是一南一北、一高一低的推擠壓力,就在這40公尺長的小巷陷入進退不得的擠壓絕境,災難自此已經發生。

窄巷嚴重推擠的狀況,終於失控。根據龍山區消防隊的報案紀錄,梨泰院事故的第一通的報案電話,大約是在晚間10點15分左右撥通,最初的通報內容是梨泰院有商家失火或瓦斯外洩,待命的消防隊也馬上在2分鐘內出動。誰知第一批救難人員出發後,卻發現梨泰院一帶的街道早因為大量人潮往馬路外溢、以及狂歡鬧區的塞車而水洩不通,救護車輛根本無法通行。接著,徒步趕到事發巷弄的消防隊員,這才發現報案現場根本不是火災,而是極為嚴重、牽扯數百人的大規模群眾踩踏事故。

「事發之前,所有人都只是『卡在巷子裡』,已經沒有所謂的進出人流。」現場多名生還者向《韓聯社》表示

「但一個眨眼,隊伍突然遭到了很強的推力,一切壓力就在瞬間崩潰。」

這股推動崩潰的不明力量,被許多倖存者形容「骨牌倒塌」或者是「山崩」、「潰堤」的瞬間,並在窄巷的下坡路段,形成了一個只有5.5坪大小、卻有數百人堆疊踩踏的「交錯擠壓區」──根據第一批消防隊員與目擊者的說法,往前跌倒的人壓在別人身上,踩踏堆疊甚至可以多達「6層人」以上。儘管消防隊員試圖排除擠壓的狀況,但困在人堆裡的受害者彼此卻已被擠到四肢相纏,根本無法單靠蠻力強拉救人。

10點43分,龍山消防局決定「一級開設」,直接要在梨泰院路上成立臨時搶救站。但此刻仍有近10萬人滯留在梨泰院站周遭——部分商家與市民察覺大事不妙,開始彼此召集前來協助救人;但另小一部分狂歡客卻因現場局勢混亂,誤以為消防隊與救難事件是變裝表演,因而出現部分群眾拒絕讓道救護車,甚至強行突破封鎖線與救難人員發生衝突的零星脫序。

消防單位在確認第一線嚴重性後,很快地在11點50分前,將救災狀況提升到極為嚴重的「三級開設」。同時,正在歐洲進行交流訪問的首爾市長吳世勳,接獲通報緊急返國;總統尹錫悅亦直接下令全國緊急協助救災,並馬上趕往首爾市政府的救災應變室徹夜坐鎮。

梨泰院踩踏慘案畫面與事發影片,此時早在全球社群網路上駭然傳開,但救難行動卻已輸掉了這場救命的賽跑。因為在踩踏事件中,被擠壓在人群裡的受害者大多是因為壓迫而在瞬間「心肺功能停止」,就算救難人員與見義勇為的民眾拼了命地輪番為上百人CPR,但絕大多數案例都已超過4~6分鐘的黃金搶救時間,甚至要在第一通報案的100分鐘後才能突破交通阻塞送進急診室。

種種的阻礙與混亂,最終導致156人死亡的悲劇。

沒人負責人流管控,竟是因為「萬聖節在韓國法律上不是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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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萬聖節、踩踏、梨泰院
韓國政府大樓10月30日降半旗悼念梨泰院事故遇難者。(攝影/AFP/Jung Yeon-je)

梨泰院慘案的發生,對舉國上下造成巨大衝擊。韓國政府立即宣布「國殤7日」;主流媒體的娛樂節目、演唱會紛紛停播或延期;幾個大型遊樂場與全國各大商圈主辦的狂歡表演,甚至連鎖超商、餐飲業者、與網路遊戲的萬聖節促銷活動與限定商品企劃,也全都臨時下架。整個國家從原本的狂歡活力,陷入了急轉直下的群體低迷。

但在悲傷情緒之外,社會上對於「怎麼可能發生這麼離譜的踩踏事件?」的困惑,卻也逐漸轉為不可置信的憤怒。

梨泰院是許多韓國人休閒消費的日常去處,整個商圈雖然巷弄狹窄、街道容易堵塞,但過去也不是沒辦過單日數十萬人的大型街頭活動。這讓韓國民眾不禁大問:他們生活的公共空間,到底還剩下哪裡才算安全?

綜合《韓聯社》《韓民族日報》《中央日報》等韓國媒體的報導與質疑,釀成梨泰院踩踏事故的直接主因,即是:梨泰院的萬聖節活動,各級單位明知會吸引10萬人以上的人潮,但卻完全沒有人出面負責「人流交通管制」。

事實上,早在兩週前,梨泰園商圈才在10月15、16日,平安而順利地舉行了「梨泰院地球村節」──短短兩天的活動期間,梨泰院商圈就因地球村節而湧入了至少100萬人。但為何100萬人湧入街道沒有問題,10萬人等級的萬聖節派對卻遭遇災難?兩者之間的差別即是「人流管制的準備」。

根據韓國警方的說法,梨泰院地球村節是首爾市政府與龍山區政府主動參與、由梨泰院觀光特區聯合會主辦的「官方活動」,透過這三方單位的聯合籌辦,地球村節必須提交周邊交通管制規劃書,並負責聘僱一定數量與比例的保全服務來維持人流秩序,接著才能與各級政府申請警力支援。

有了自聘保全服務與警力支援後,主辦單位也能協調首爾交通公社配合地鐵與公車的特殊疏運,並取得地方政府的「封路許可」。因此在今年度的地球村節裡,梨泰院街頭就算湧入上百萬人次狂歡,但作為主幹道的梨泰院路卻能成為分散人群集中度的步行者天堂,熱鬧的世界美食街也與周邊巷弄也能採取「單向出入管制」,而不至出現萬聖節狂歡人流的卡死亂象。

但為什麼梨泰院的萬聖節活動,不比照梨泰院地球村節的維安規則呢?根據韓國內政府與龍山區政府的說法:因為梨泰院地球村節是有明確主辦申請單位的官方活動,但梨泰院萬聖節狂歡只是周邊商家的自發性促銷,是「人潮自行聚集」而不是有特定組織負責的活動。

弔詭的制度爭議不只如此。事實上,韓國內政部去年(2021)3月才根據《災害安全法》公布了一份〈地方節日安全管理規則〉,內容針對各級政府機關轄區內、1,000人以上群聚參與的「地方祭典與傳統活動」,設置了各種安全檢查與事先核准的管制規範。但韓國內政部與龍山區政府卻都表示,梨泰院萬聖節踩踏事件並不屬於這項安全督導的規定範圍:

「因為萬聖節不算韓國定義的傳統或法定節日。」

在制度的邏輯漏洞下,29日出現在梨泰院街頭的16萬人只是「自然群聚」,地方商家聯合會沒有整合規劃的義務,作為地方主管單位的龍山區政府也沒有督導的責任,保障民眾安全的首爾警察廳與韓國內政部更沒有理由干涉這種「商業活動」──所有人的苟且不管,最後才造成危機不可思議的爆發。

韓國社會的數字辯論,警方有沒有「主動加碼維安」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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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萬聖節、踩踏、梨泰院
韓國總統尹錫悅10月30日親自前往梨泰院視察。(攝影/The Washington Post via Getty Images/Jean Chung)

除了缺乏事前管理之外,梨泰院慘案的另一個問題,則是關於龍山區警力配置的激烈爭論。在梨泰院發生踩踏事件的幾小時後,韓國在野黨智庫「民主研究院」的副院長南英姬,就公開在社群網路上指責:「梨泰院會發生踩踏事件,就是現任總統尹錫悅執意把總統府搬離青瓦台的結果!」

南英姬認為,尹錫悅上任之後,在未經縝密規劃的狀態下,執意把總統府從青瓦台搬遷至「龍山總統室」(韓國國防部龍山大樓的改裝),但由於龍山周邊的總統設施要重新翻修,尹錫悅每天要從江南瑞草洞的私宅高調通勤。南英姬批評,尹錫悅每天早晚要帶著700名警力戒備通勤,不必要地消耗掉龍山區本就勤務繁重的警察人力,因此梨泰院萬聖節沒有警察管制人流安全,「難道不是尹錫悅的責任嗎?」

不過南英姬的激烈發言,很快地就引發朝野的不滿,迫使南英姬刪除貼文收回發言。

韓國內政部與龍山警察局也出面駁斥「龍山700警察送總統上班」的謠言,強調總統外出的維安車隊,一直是以總統專屬的兩支特殊隨扈警備隊為主力,龍山警察只有少部分人力協助交通號誌管制,不至於擠壓一般的警力勤務。

一開始,韓國輿論大多認為這種反射式的政治咎責過於牽強武斷。但韓國內政部長李祥敏隨後公開發言,卻意想不到地「反向炎上」——李祥敏在30日的救災指揮總部報告裡,竟以相當強硬地態度對媒體表示

「梨泰院的萬聖節人潮和往年相比沒有特別異常,所以警方沒有特別規劃──就算有所準備、事先在梨泰院部署更多警察,這種人群踩踏的災難,也不是事先多派警力就能解決的問題。」

李祥敏還加碼抱怨,29日當天首爾的光化門一帶有多個主要勞工工會的聯合示威,「光是應付這些騷動與示威,散到各地的警力就已經就疲於奔命了,首爾沒有多餘的警察與安全部隊能夠提前派往梨泰院。」但實際上,光化門的勞工抗爭主要以大規模示威靜坐為主,並沒有激烈衝突的對抗場景。

龍山警方隨後表示,針對梨泰院的萬聖節活動,警方並不是毫無反應,而是預先部署了「200名警察」前往現場戒備。但韓國各大媒體進一步查證發現,龍山警局事先派往梨泰院的警力,其實只有137人,絕大多數還是緝毒科的便衣刑警,只有其中58人穿著警察制服,全員也都沒有收到管制人流或觀察人潮安全的應變命令。

李祥敏的「多派警力無謂論」,遭到韓國朝野各方的強烈譴責與怒斥,就連執政黨內部都有聲音認為內政部長的發言是不負責任的提油救火。但遭遇壓力的李祥敏卻拒絕收回自己的發言,反稱梨泰院事故還在調查與善後階段,自己只是提出政府理解的主張,呼籲大家應該冷靜等待調查結果,再來判斷自己的發言是否恰當。

首爾警方與韓國內政部皆強調:就〈地方節日安全管理規則〉來看,梨泰院萬聖節是無組織的民間自發活動,警方沒有對口、也沒有立場「介入管制」。再加上歷年的萬聖節部署,龍山警察局一向都是採取同樣的應對配置,但過往也從來沒有發生過問題。李祥敏甚至進一步提出「數據」主張警方已盡到預想責任──他強調梨泰院萬聖節今年預期10~13萬市民的人數相較前幾年成長了30%,「但警方現場部署的137人,人數提升也增加了40%,就比例來看相當合理,沒有特別異常。」

每個人的一點點苟且,就是這場災難殺人的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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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萬聖節、踩踏、梨泰院
梨泰院事發現場清理出的罹難者遺物。(攝影/The Washington Post via Getty Images/Jean Chung)
李祥敏的提油救火,讓這回快速積極回應救災的總統尹錫悅
2022年8月8日的首爾破紀錄暴雨、江南大淹水時,尹錫悅慢半拍且一度被洪水困在私宅的怠慢應變態度遭到嚴厲批評。但在梨泰院事故中,尹錫悅不僅事發1小時內就坐鎮指揮中心,整夜更接連發出10多回救災命令,其積極回應災情與民眾情緒的作法,也暫時減緩了國內對他執政問題的批評。
頗為尷尬。但實際引發梨泰院慘案的危機因子,也不光是現場缺少人流管制與警力調配部署而已。

例如人潮失控外溢到小巷弄裡的梨泰院世界美食街,當天街道上就有許多為了萬聖節而準備的裝置布景與臨時攤販,這會否是造成人潮壅塞的原因之一?事故發生的40公尺斜坡窄巷裡,韓國檢警也正在確認旁邊的漢密爾頓酒店,是否涉嫌違規擴建一道擠壓巷道的外牆,這才把5公尺寬的巷寬,進一步壓縮成3.2公尺?

此外,在救援行動已經確定現場發生踩踏死傷事故後,為什麼警方與首爾交通公社之間,並沒有即時調整梨泰院站的地鐵停靠節奏,反而讓毫不知情的市民持續進入梨泰院商圈?同時警方在協助消防隊開道救災的過程裡,為何要等到第一通報案的100分鐘以後才準備下令「梨泰院清場」,禁止非救災車輛進入?甚至是救災三級開設、首爾全區啟動大量傷患機制後,仍出現重症傷患沒有分流,而被過度集中送往急診爆滿的單一醫院
距離事故點最近的醫院,是順天鄉大學醫院(1公里距離),但在傷亡搶救的過程裡,至少76名心肺功能停止但還在急救的遇難者,都被直接送往順天鄉大學醫院──但瞬間湧入的大量重症急救病患,卻已超過該院急診一般負載量的5倍以上。因此事後輿論也在檢討後送流程,是不是出了指揮問題。
?在全數156名死者中,有超過100人是在送醫到院後才被宣布死亡,如果大量傷患機制有落實應變、能夠靈活分散後送
順天鄉大學醫院吸收了事故裡63%到院前心肺功能停止(OHCA)的傷患,但事發點5公里以內還有至少兩家大型醫院,因此後送流程的應變,才會引發檢討議論。
,部分罹難者是否還有被救回的機會?

韓國社會不斷發出的悲憤困惑,也伴隨著大量曝光的心碎故事。在這些年輕的死難者中,有剛從軍中退伍準備追求人生的青年,有男女朋友一同出來約會卻自此生離死別,有獨自來韓國留學的越南大學生、客死異鄉後只能由同鄉輪流守靈送她最後一程;更有一個一個在靈堂哭泣的白髮人送黑髮人,泣訴著女兒生前最後一封簡訊是「爸爸我愛你,您們養育我長大的恩情我一輩子都還不清」。

對此,以世越號受害者家屬組成的「416基金會」為首的眾多公民團體,也積極呼籲韓國媒體與政治人物應該「謹言慎行言論自律」,讓受害者與社會有足夠的時間調整情緒,給社會有足夠地空間修復彼此的集體創傷,特別是要堅決反對並阻止仇恨言論「譴責受害者」的二次傷害。

「要說什麼話才能安慰倖存者與死難者的家屬?我只想說這個:『發生的這一切,並不是你的錯。」
李善敏

1995年首爾瑞草區三豐百貨倒塌事件的倖存者、後來故事寫成《我是三豐倖存者》一書的李善敏難過地指出,從1995年的三豐百貨事件到2022年的梨泰院,韓國不斷證明整個國家與人民對於「安全社會」的被動與消極,大家每天都麻木地投入這場反覆危險的生存遊戲,每天都僥倖地想「我和我的家人不會遇難而死」,但卻沒人能篤定:下一次你我還會不會一樣僥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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