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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每日300萬桶的石油缺口,逼使拜登向沙烏地「屠夫王儲」求助?
2018年10月19日,在異議記者、《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哈紹吉(Jamal Khashoggi)失踪後,一名打扮成沙烏地阿拉伯王儲沙爾曼(Mohammed bin Salman)的抗議者在白宮外示威。(攝影/Getty Images/Win McNam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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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是避免爆發全球性經濟危機,手背是一個被分屍記者的人權正義。白宮預告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將在6月訪問沙烏地阿拉伯,並與沙國王儲穆罕默德.本.沙爾曼(Mohammed bin Salman)見面。但這位惡名昭彰的沙烏地王儲4年前涉嫌下令處決並分屍異議記者、《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專欄作家哈紹吉(Jamal Khashoggi)

但拜登會見沙國王儲的計畫,卻引發美國政壇與外交界的激烈辯論與反彈。正方強調在國際油價因俄烏戰爭逼近10年新高的當下,華府「看在石油經濟的份上」該全力修補美沙關係的裂痕,阻止沙烏地繼續靠攏俄國、中國等戰略對手;反方卻認為,沙烏地於現實中幾乎不可能填補俄國留下的產油缺口,拜登自失立場的「跪求外交」只會自取其辱。

當石油戰略重返國際現實主義時,除了強迫自己遺忘哈紹吉的慘死,拜登還有什麼選擇?國際社會還能怎樣辦?

拜登訪沙的理由,就是石油──為了控制因俄國入侵烏克蘭戰爭而失控的國際油價,並安撫因美國燃油飆破史上最高價位而充滿怨懟的本土民意,華府不斷施壓擁有全球最大產油量能的沙烏地「緊急增產」。但沙國不僅無動於衷,更傳沙國王儲多次拒接拜登親自打來的電話

事實上,美國─沙烏地關係正惡化至歷史低谷。拜登總統上任之初,曾因沙國政府涉嫌在2018年10月2日於土耳其的沙國領事館裡,謀殺《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哈紹吉,而高調批評沙國是不見容於現代國際社會的「被排斥的國家」(Pariah state);不滿美國持續追打哈紹吉血案的沙國王儲,則惱火地朝俄羅斯、中國靠攏示好,甚至在俄烏戰爭中屢屢暗示「同情俄國」的爭議態度。

世界正走在「21世紀石油危機」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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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7日,在美國加州準備加油的汽車排成長龍。(攝影/REUTERS/Mike Blake/達志影像)
2022年3月7日,在美國加州準備加油的汽車排成長龍。(攝影/REUTERS/Mike Blake/達志影像)

國際油價的走勢,在今年(2022)2月24日俄軍入侵烏克蘭後,就一路直衝高點。截至6月6日,布蘭特原油(Brent)與西德州原油(WTI)都逼近120美元大關──此一油價,較戰前上漲了三分之一;與去年同期相比,漲幅更超過50%。

油價暴漲的主因,是因為作為全球前三大產油國的俄國,在戰爭後遭遇嚴厲的金融制裁與國際撤資。儘管以歐盟為主的俄國石油出口市場,並沒有馬上斷油(歐盟5月底才決議:2022年底會禁止90%俄國原油進口),但戰爭與國際封鎖長期化的預期,卻劇烈衝擊了市場心理,並讓國際油價持續恐慌上漲。

根據國際能源署(IEA)的估計:俄國石油的產能約在每日1,050萬桶上下(約佔全球總產能的14%),其中44%(每日470萬桶)供應出口,出口原油又有34%賣給中國(每日160萬桶),另外51%則輸往歐盟市場(每日240萬桶)。

但在國際制裁的封鎖預期下,俄國石油的進口禁令,預期將給國際市場帶來每日300萬桶的供油缺口。

以歐盟為例,若要達成2022年底切斷90%俄國石油進口的目標,就必須在未來半年內,從其他產油國取得每日220萬桶石油的替代供油。本就受國際通膨影響的國際油價,也因此出現漲價大亂。

國際油價的直接飆漲,一開始對於經濟復甦中的美國還是利大於弊,因為美國的石油工業不僅歷史悠久、資本與技術兼具,戰爭爆發後的產能也擴張到了每日1,190萬桶──超過沙烏地阿拉伯與俄國,成為世界第一。但飆漲過於劇烈的國際油價,卻也連帶拉高了美國本土的燃油價格,並引發了非常明顯的「油價危機」。

比去年貴60%的美國汽油價格,讓拜登期中選舉火燒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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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29日,美國共和黨支持者在加州一處加油站外,手持訴求油價太高的標語,向準備加油的民眾爭取支持。(攝影/REUTERS/Mike Blake/達志影像)
2022年3月29日,美國共和黨支持者在加州一處加油站外,手持訴求油價太高的標語,向準備加油的民眾爭取支持。(攝影/REUTERS/Mike Blake/達志影像)
根據美國汽車協會(AAA)所記錄的全美燃油價格指標,美國國內的普通汽油
Regular gasonline:這裡指的是美國70%車輛所使用的一般汽油。美國的民用汽油,主要以辛烷值含量分成Regular、Mid-Grade、Premiumn三個等級。
均價,在今年3月21日左右突破了每加侖4.25美元的歷史新高價
在2022年前,美國汽油的歷史高點發生在2008年9月,雷曼兄弟破產引發「金融海嘯」之後,由於美金重貶與國際因素的總體加成,才讓美國本土油價大幅暴漲。
,之後一路飆漲不下,到了6月6日均價已達到每加侖4.865元,這不僅是美國歷史上的最高單價,漲幅更較去年同期多出60%

汽油價格的暴漲讓美國民怨四起,更在期中選舉年踩中了美國人民最敏感的神經。儘管美國石油工業全力增產,但卻趕不上漲價速度──因為從5月底開始,中國經濟因上海封城的結束而開始逐步重啟;歐盟也在政治因素下確定要在2022年底停用俄國石油;但遭遇制裁的俄國政府卻同時放出風聲要在夏季減產,以炒高國際油價的方式來維持西方斷油後的俄國石油利潤。多重情勢的短期加劇,也讓年底國會選情看壞的拜登感到極大壓力。

於是,從2月底戰爭爆發開始,白宮就不斷向中東的一級盟邦──沙烏地阿拉伯──發出請求,希望作為傳統石油龍頭的沙烏地能出手穩定國際油價,並儘快協調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一同「緊急增產」,以避免失控油價惡化,進而壓垮後疫情時代各國才正要開始復甦腳步,進而釀成全球經濟危機。

但OPEC對於美國的增產請求卻是相當被動,昔日總是配合華府政策的沙烏地,更是多次拒接白宮的催促電話,甚至對於拜登的焦急請求,直接已讀不回

在本土燃油價格飆漲的同時,美國與沙國的外交關係,早在拜登總統上台時進入歷史低谷。自從兩國於1933年建交以來,美國就一直是沙烏地最重要的一級同盟。在美國的投資與技術支援下,沙烏地的石油工業才得以開展。而無論是國家的現代化建設,還是軍事上的國家安全,沙烏地都相當倚賴美國的支持與武力保障;相對的,沙烏地不僅是美國與穆斯林世界互動的重要橋梁,沙烏地所維繫的石油經濟,亦是美國主導經濟全球化時代的重要一環。

儘管在過去,美國與沙烏地之間偶有過戰略衝突,像是因為以色列而起的1973年石油危機(沙烏地對美國實施石油禁運),或者是911事件的恐攻尷尬(19名劫機犯中有15人是沙國公民)都曾短暫衝擊美沙關係。但兩國互動的外交默契,卻在2021年1月拜登總統上台後,陷入罕見的持續低谷,兩國之間的外交互動不止冷淡,沙烏地更是不斷釋出「不滿拜登政府」的羞辱性訊息。

在當上總統之前,拜登縱橫國會參議院外交委員會超過半世紀,其個人與沙國王室的交手經歷相當豐富,也非常清楚沙國之於石油和地緣戰略的重要性。但兩國之間的矛盾癥結,在於沙烏地年僅36歲的年輕王儲──穆罕默德王子(Mohammed bin Salman,國際多稱縮寫MBS)──他在2018年10月涉入的異議記者哈紹吉分屍命案,讓自己成為國際社會避之唯恐不及的「屠夫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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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15日,國際社會針對記者哈紹吉失蹤一事的質疑日益強烈,當沙烏地阿拉伯的調查人員進入土耳其沙國領事館時,一名身分不明的男子企圖阻擋媒體的採訪。(攝影/Getty Images/Chris McGrath)
2018年10月15日,國際社會針對記者哈紹吉失蹤一事的質疑日益強烈,當沙烏地阿拉伯的調查人員進入土耳其沙國領事館時,一名身分不明的男子企圖阻擋媒體的採訪。(攝影/Getty Images/Chris McGrath)
被放棄的哈紹吉分屍命案

讓沙烏地王儲穆罕默德從「改革派王子」墮落成「屠夫王子」的歷史分水嶺,是2018年10月2日,發生在沙烏地駐土耳其的伊斯坦堡總領事館內的殺人命案──被害者是60歲的沙烏地異議記者哈紹吉。

出身於沙國望族的哈紹吉,早年是活躍於沙烏地王室與媒體圈的「御用記者」,長袖善舞的他不僅走跳於利雅德(沙國首都)的外交人士之間,在傳統王族之中也相當有人脈。但在2015年,先代國王阿不都拉(King Abdullah)逝世後,與王室傳統派關係密切的哈紹吉迅速失勢,並因屢次批評MBS的粗暴冒進,而遭封殺懲罰。哈紹吉於是流亡美國,並以沙烏地異議媒體人的身分,在《華盛頓郵報》開專欄批評沙國時政。

2018年10月,為了處理離婚文件與再婚登記手續的哈紹吉,預約進入了沙烏地駐伊斯坦堡的總領事館。誰知一進館內,哈紹吉就被十多名「王室特務」綁架滅口,當場凌遲殺害──根據土耳其政府事後取得的錄音證據,哈紹吉是在極殘酷狀態下被虐殺身亡,屍體更被王室特務就地肢解、溶屍滅跡。

哈紹吉案的殘酷手段,當時不僅被土耳其政府公開指控,美國CIA亦於2021年2月公布調查報告,認為全案有極高可能是由「王室最高層主謀下命」,直指王儲MBS涉有謀殺重嫌。但拜登政府雖然公布了指控報告,但並沒有進一步針對MBS發布制裁命令。

同時,沙國王室雖然對CIA的指控極為不滿,但MBS仍出面表示「自己願意一肩扛起所有責任」──只不過他仍堅稱自己與謀殺分屍案無關,一肩扛起的,只是自己督導政府部門不周的道義責任。

在後續的刑事調查中,沙烏地政府雖然坦承了「哈紹吉確實是被國安特務『失手殺死』在伊斯坦堡領事館內」,但哈紹吉的屍體最後下落何方?殺人與分屍滅跡過程為何?沙國卻不願公布調查結果。外界只知道犯案特務被判處監禁重刑,但兇手的身分資料、犯案細節、死者下落與主謀責任等關鍵真相,沙國政府一概不提。

哈紹吉命案不僅重創了沙烏地的國家形象,主打自己「年輕改革」形象的MBS,更成為惡名於國際的「屠夫王子」,他原本積極主導的天價投資與對外招商,也因為哈紹吉案而嚴重受阻──直到2020年COVID-19疫情轉移了焦點,MBS才得到了高調重起的喘息空間。

2022年4月,土耳其檢調在在中央政府的命令下,突然宣布「結束對哈紹吉命案的一切調查」,並將手上的所有刑事證據與調查資料,全數移轉給沙烏地司法部接手處理。幾星期後,昔日高調召開國際記者會、承諾要為「好友哈紹吉追討正義」的土耳其總統厄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親訪沙烏地並與MBS擁抱見面。

沙烏地在取得哈紹吉的所有刑事證據後,解除了對土耳其的貿易制裁,並承諾要擴大投資正處於經濟危機中的土耳其。但直到2022年6月為止,仍沒有人能確定哈紹吉的遺體,究竟下落何方。

石油戰略、分屍記者、倒向習近平:沙美「一級同盟」的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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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6月1日,沙烏地阿拉伯外交部長法爾汗(Prince Faisal bin Farhan,左)與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Sergei Lavrov,右)在沙國首都里雅德舉辦的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會議上碰面。(攝影/AFP/Fayez Nureldine)
2022年6月1日,沙烏地阿拉伯外交部長法爾汗(Prince Faisal bin Farhan,左)與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Sergei Lavrov,右)在沙國首都里雅德舉辦的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會議上碰面。(攝影/AFP/Fayez Nureldine)

在2020總統大選之際,拜登就曾多次主張要追究沙烏地「殺死哈紹吉的責任」,並對沙國政府不斷迫害異議分子的人權壓迫進行外交檢討。上任之後,拜登也依約公布了CIA的調查報告,並暫時凍結了對沙烏地的武器軍售、要求沙國盡快停止引發上千萬平民饑荒危機的葉門戰爭;同時,拜登在下令阿富汗撤兵之際,亦表現了對伊朗核子談判的和解意圖,並以「定期保修」的名目從沙烏地境內撤走了數支愛國者飛彈部隊,把原本長駐在中東的美軍武力轉移到亞太圍堵中國。

讓MBS極為不滿的,不僅是拜登政府對沙烏地的一系列「降級政策」,還有民主黨政府對哈紹吉命案的死纏爛打,也讓沙烏地王儲極為惱火。根據《華爾街日報》(Wall Street Journal)的獨家報導,美國國家安全顧問蘇利文(Jake Sullivan)2021年訪問沙烏地時,曾特別與MBS當面提到「哈紹吉案的咎責問題」,誰知MBS卻當場惱羞成怒,直接朝著蘇利文「破口咆哮」,並憤怒地警告美國人「永遠不准再對我提哈紹吉」。

類似故事不僅只有外交圈的私下耳語,從2021年秋季開始,沙國政府更多次故意出手,屢屢在「最後一刻放鴿子」臨時取消華府一級高官,包括美國國防部長奧斯丁(Lloyd Austin)與國務卿布林肯(Anothony Bliken)的訪沙邀請。

從首都與政治中心利雅德傳出的消息,很快就讓華府感受到MBS對拜登的不滿,對此白宮幕僚團也分成兩派:一派主張拜登應該堅持立場,就算無法有效咎責哈紹吉案,也應該逼使沙烏地釋放國內異議良心犯,否則對於美國外交威信與自由價值的號召,將帶來難以辯駁的立場損害;但另一派則以美國國安會的中東政策協調人麥格雷(Brett McGurk)與白宮能源安全顧問霍克斯坦(Amos Hochstein)為主,主張拜登應該盡快恢復與沙烏地的「傳統默契」,安撫MBS與美國恢復友誼──因為沙烏地的石油與戰略地位無可取代,而沙烏地王儲畢竟才36歲,不管國際輿論喜不喜歡他,若無意外,他將統治沙烏地很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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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國王儲沙爾曼2018年3月7日訪問英國時,在唐寧街留下的身影。(攝影/Getty Images/Leon Neal)
沙國王儲沙爾曼2018年3月7日訪問英國時,在唐寧街留下的身影。(攝影/Getty Images/Leon Neal)

麥格雷與霍克斯坦的擔心,很快就因俄國入侵烏克蘭而成真──在戰爭於2月24日Z開打後,國際油價應聲暴漲,但作為OPEC龍頭的沙烏地卻無動於衷。

在白宮忙著替歐盟緊急調油的同時,沙烏地更在3月中旬釋出政策風聲,表態要在開齋節(4月下旬)之後「邀請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沙烏地」──假若習近平的訪問能夠成真,沙烏地將是他在COVID-19疫情爆發之後的第一次出國的國際訪問;而作為他來訪的回報,沙國政府亦表示「正審慎考慮以人民幣作為石油貿易的結算貨幣」。

儘管習近平訪沙的計畫,隨後就因為上海疫情失控封城而未能實現,但沙國當時所釋出的外交姿態,卻讓拜登政府極為緊張。因為利雅德方面不僅故意朝中國靠攏,於俄烏戰爭的外交立場上,亦處處幫助開啟戰端的俄羅斯──像是在5月9日的俄國衛國大閱兵時,沙烏地國王薩爾曼(King Salman)就親自致電普丁(Vladimir Putin)「恭喜祝賀」;在美國、英國與歐盟對OPEC的產油施壓下,沙烏地更是兩手一攤,不僅遲遲不出手穩定油價,更堅持OPEC應該與俄國維持「OPEC+
OPEC+指的是俄羅斯、亞塞拜然、汶萊、馬來西亞、墨西哥、阿曼等同樣生產石油,但不加入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的產油國。在商討油價與國際供需目標時,OPEC會和這些合作國家一同談判,但他們不一定、也沒有絕對義務配合OPEC的生產計畫。
」的合作關係。
現實主義的兩難:拜登應不應該與「血色王儲」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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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0月2日,在美國國會外舉辦的哈紹吉遭謀殺事件3週年紀念活動。(攝影/Anadolu Agency via Getty Images/Yasin Ozturk)
2021年10月2日,在美國國會外舉辦的哈紹吉遭謀殺事件3週年紀念活動。(攝影/Anadolu Agency via Getty Images/Yasin Ozturk)
在美國的戰略認知,沙國是否願意「大規模增產石油」,不僅與美國國內的油價政治有關,對俄烏戰爭的短期走向更是極為重要──因為即將切斷俄國石油的歐盟諸國,必須在最短時間內確保「每日220~300萬桶原油」的替代供應
為了說服盟邦全面制裁俄羅斯,美國非常積極且主動地協助歐盟諸國尋找「俄國以外」的石油、天然氣進口來源,包括協調卡達天然氣運補,或放寬被美國制裁中的委內瑞拉向歐盟賣油,都是代表案例。
,否則成員國之間對於戰爭消耗的猜忌與厭戰,恐怕會提前拖垮西方大同盟對烏克蘭的支持決心。

但施壓沙烏地、或討好MBS本人,對於國際油價的短期穩定,真的有用嗎?國際外交圈內也出現了正反不同的戰略估算。

和解派認為,沙烏地之所以是OPEC與石油經濟的全球龍頭,最重要的關鍵就是其作為「產量調節者」(Swing producer)的絕對優勢──所謂的產量調節者,指的沙烏地具備相當可觀的產能增減空間,可在極短時間內憑一國之力來調控市場的油量供需、進而影響國際油價的平衡。此一地位,得利於沙烏地的油田規模與相對低廉的開採成本,這讓沙國得到「國際石油經濟的中央銀行」之稱,在市場缺油時擴大供給,但在油價走低時又有實力要求各國共同減產
因為沙國的產量大,如果各國不配合減產穩定價格,沙國就會逆向增產讓油價崩盤,進而讓那些開採成本較高的不配合油國虧本賣油。

雖然沙烏地石油產能的彈性極限,一直是外界不得而知的國家機密,但根據市場的估算與歷史數據,沙烏地的生產上限應該超過每日1,200萬桶(2022年4月的日均產能大概是1,050萬桶)。

但反對拜登向沙烏地讓步的意見則認為,OPEC之所以遲遲不願回應俄烏戰爭所導致的市場需求,最根本的問題恐怕是OPEC本身的產能已達極限。

根據《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華爾街日報》的估算,OPEC各個成員國的目前大多都已達到產能極限,唯有沙烏地阿拉伯與阿拉伯聯合大公國(UAE)仍有短期(90天內能調節完成)的生產餘裕──但直到4月為止,兩國的增產空間總和已不到每日300萬桶,要穩定市場頗為吃力。

除此之外,沙烏地也非常擔心俄國恐在今年夏天「擴大減產」──莫斯科方面表示,為了回應歐美各國的制裁封鎖,俄國正準備在今年7~8月間減少20~30%的石油產量(減少300~350萬桶),以故意抬高油價的方式來維持俄國的石油利潤。假若OPEC提早王牌出盡,到了夏天恐怕就沒有任何工具能夠回應市場的下一波恐慌暴漲。

於是,就算拜登主動求和,並給沙烏地送上各種和解禮物──包括大規模軍售、技術轉移支持沙烏地開發核能,以及正式承諾MBS「不會追究哈紹吉案的一切責任」──沙烏地能回報的彈性增產空間,亦不足以平撫國際油價的需求恐慌,反而會讓拜登更失立場、落入內外不是人的難堪處境。

不過拜登眼下有冷處理沙烏地的政治餘地嗎?《紐時》表示,儘管在戰爭開打的同時,白宮也積極接觸委內瑞拉與伊朗等昔日死敵,並私下討論局部解除制裁、以換取兩國石油流入國際市場的可能性──畢竟委內瑞拉有全世界最大的石油蘊藏量,伊朗國內也能在極短時間內向市場釋出1億桶庫存石油──但貿然解除兩國制裁的政治風險,恐怕遠高於和MBS擁抱和解。

「為了壓制油價暴漲,拜登只能在『眾多糟糕選項』中,硬著頭皮選一個傷害較輕的方案。」《紐時》下了如此直白的結論:儘管如此,拜登仍有很大的可能會被沙國白白羞辱後,回國同樣得面對油價暴漲。正也因此,訪沙計畫引發政壇批評後,白宮才在週末匆促地把總統的出訪行程,從原本的6月中旬、延遲到7月初,希望到時能藉由穆斯林宗教節日「宰牲節」的機會,用節慶氣氛來淡化拜登訪問的政治敏感性。

「我知道沙烏地的戰略地位很重要,但我也很清楚這個政權的暴虐壓迫。」
在白宮釋出拜登準備要親見MBS的消息,流亡美國的沙烏地異議人士哈立德.賈布里(Khalid al-Jabri)
哈立德的爸爸薩德.賈布里(Saad al-Jabri),曾是沙烏地國內最有聲望、也最受歐美等國際盟友信任的反恐情報專家。薩德.賈布里在過去曾長期服務於沙烏地前王儲穆罕默德.本.納耶夫麾下,並因此被MBS強行延攬以接觸歐美國安對口。直到2017年沙烏地發生宮廷鬥爭事件,穆罕默德.本.納耶夫無預警地宣布放棄繼承權、並將王儲地位移交給MBS後,薩德.賈布里等前任太子舊部,才突然遭到MBS拔官清算。薩德隨後逃亡至歐美國家,並因此被沙烏地發布國際通緝。
,也向《華盛頓郵報》投書,以自己與家人被MBS追殺迫害的故事,呼籲拜登:
「要修補美沙關係很現實、也很合理,但請不要忘記『原則條件』。」

在投書中,哈立德提到了與他們家族世代交好的哈紹吉,但他坦言,伊斯坦堡領事館的謀殺事件,在國際政治的現實中,恐怕已經沒有沉冤昭雪、伸張正義的一天,「就算如此,拜登總統也不該忘記他當初的人權承諾。」儘管哈立德在投書中,呼籲拜登政府若不能直接咎責MBS,至少也該持續施壓沙國政府釋放其他被捕的異議良心犯。但在國際油價持續走高、俄國持續入侵戰爭、民主黨的期中選舉選情又因經濟壓力而陷入苦戰的現在,拜登還剩多少餘裕和沙國王室談「人權」?現實主義不僅殘酷,也無比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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