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20──人間.疫象

│基隆│

守燈塔的人鄭仰勝:社交距離,就是我的工作本質
鄭仰勝,全台35座燈塔的守燈人之一,39歲。(攝影/余志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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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選擇穩坐釣魚台,看他風浪起。」

有一些老一輩的會叫自己「燈塔守」,意思是「守護燈塔的人」,聽起來比較好聽,就沿用下來,連長官都這樣對外稱呼,但正式的公文或文件上都沒有這個名詞。其實我們正式的職稱是燈塔技工,全台35座燈塔,平均每座有5名技工、1位主任,就是俗稱的燈塔管理員。

我很晚才進來這一行。高中畢業後我就去當兵,退伍後在外面工作了快20年,剛好我爸以前也在燈塔工作,跟我講一下,就想說來考考看,成績沒說很好,主要是體能測驗的爬竿項目沒爬好──要在限定時間內,徒手爬上大概3公尺的竿子,連續上去下來7、8次才能拿到基本的分數──那時候還有別的工作,已經夠忙了不可能去特訓,最後排候補第4名。

候補只能等一年,一年內要有人走,才能進來。那時候剛好年底,前面錄取的人不做了──現在有些高學歷的,都會來這邊先佔個位子,可能考到更好的公職就走了。一開始被分發到台中港,後來桃園觀音白沙岬燈塔、彭佳嶼燈塔都短暫待過。我老家在基隆,剛好看到基隆燈塔有缺,就調回來,現在來這裡一年多。

除了基隆燈塔,我們還要負責管基隆嶼燈塔、野柳燈杆
進出港口的閃光塔。
,還有基隆港裡的8個燈杆。如果天氣OK,每個星期會花2天時間「巡燈」,像港區的燈杆多位在堤防上,沒辦法接電,多改成太陽能電池,巡燈時若電瓶沒電,可馬上處理,不用等到晚上遇到狀況再過去,那樣比較危險,尤其冬天風浪大,外堤上面都是青苔,非常濕滑,東北季風一來,騎摩托車可能會被吹倒。

比較辛苦的是去基隆嶼,要坐燈塔補給船「運星艦」過去,大船沒辦法靠岸,還要從船上換接駁的小船,風浪大的話,比較危險;最近一次去是2個月前,那時候燈塔的電池壞掉,就要自己背著電池走山路上去。另外比較累的是野柳燈杆,之前梯子壞掉,我們就背一個梯子上去換掉,必須從風景區入口開始走1公里多過去。

時代推移下,燈塔工作的變與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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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塔, 基隆, 鄭仰勝
鄭仰勝的工作需要巡視基隆港內的燈杆,其中之一位在曾作為貴賓招待所、現已荒廢的光華塔上。(攝影/余志偉)

平常就是例行的保養,有點像當兵,每天都差不多,夏天除草、刷油漆,都是自己來。傍晚4、5點要開燈前把玻璃稍微擦一下,讓它清晰,冬天風大,下過雨後會比較髒,太陽出來了再把燈關掉。專業知識還好,因為我們都有機電基礎,以理論判斷就可以,若沒法判斷,可能東西壞掉就申請報修。爬高的話,我原本在外面做維修,挑高的地方也是要爬上去。

有悠閒也有忙的時間,很難說,有時輪到你很忙,別人不一定遇到,有狀況就要出動。其實大部分工作最重要的還是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只要相處和諧,工作自然而然做起來就很順,最怕人與人有摩擦的時候,你看他不高興、他看你也不高興,不管怎麼做都不愉快。燈塔就這幾個人,每天都要相處,大家怎麼互相cover(支援)才是最重要的,你有事或我有事,大家合力做好最重要;別的地方,如果你有一個team(團隊),也類似這樣子。

以前工作環境跟現在不一樣,那時候的燈是燃氣式的,油嘴、氣瓶等裝置出問題的機率比較多,大家都要留下來,住在燈塔旁邊的宿舍,輪流每2個小時值班;現在都換成太陽能板、用電池式的LED燈、或吃室內電源,只需要一個人在值班室。排班制每個月會有一半的工作時間會輪到晚班,從午夜12點分上、下半夜。

時代不同下的區別,也出現在不同世代的人面對工作的心態。老一輩的人經歷過比較嚴苛的環境,但現在年輕人比較會爭取自己的勞動條件,對長官而言管理比較困難,他們甚至會想「寧可不要請技工了」,之後政策不知道會怎麼樣,可能朝向慢慢精簡人力或自動化的方向。現在《勞基法》愈來愈嚴苛,有些危險或高架作業,寧可委外,對人員較安全。

這裡沒有人比我年輕,所以比較好管,在外面工作過一段時間就大概了解,工作就是這樣,比較不會要福利什麼的,不要太超過就好。有時候出事情,因為家住基隆,若需要我還是會過來支援一下,對有些人而言,可能就是佔用下班時間。

指引方向的光,重要性大不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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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隆, 燈塔, 鄭仰勝
基隆燈塔的燈光為固定的水晶透鏡。(攝影/余志偉)
基隆燈塔比較小,屬於四等燈塔
交通部航港局依據透鏡直徑或透鏡焦距之長短,將燈器等級分為一到六等及特等。
,燈是固定的,不像富貴角或白沙燈塔比較大,會365度旋轉。水晶透鏡的閃燈,頻率是閃0.5秒、暗0.5秒,接著亮1.5秒、暗4秒,用機械馬達控制,用久了有時候會卡住,一個月差不多都會碰到一次不亮的狀況。

早期船要進來基隆港前,要從基隆嶼跟一座叫「新瀨礁」的岩石淺灘中間通過,基隆燈塔的重要功能就在這裡,它和後面山頭上、現在已經關閉的球子山燈塔,分別是下燈和上燈,當上跟下連成一線的時候,船沿著燈光指引開進來,才不會擱淺。

但麻煩的是,東北季風大的時候,船開過去還是會被吹偏,曾發生過不少油輪觸礁漏油事件,後來政府決定炸掉新瀨礁,球子山燈塔失去原有的功能,就被廢掉。現在船入港只要看兩座港內的燈杆:一邊是綠色的燈,表示要靠左邊,另一邊紅色是靠右邊,使船不會相撞。

燈塔的主要功能是「定位」,讓海上的船知道陸地在哪裡,每個燈塔閃的方式都不一樣,還要翻海圖等資料計算距離,現在都有GPS衛星定位,航港局也有發展一種船舶自動識別系統(Automatic Identification System, AIS),發訊號告訴船隻燈塔在哪裡,從雷達上看就可以知道位置。所以和以前相比,用燈塔的光來指引船的意義比較小一點了,不像港口的燈杆那麼重要,但如果最後所有設備都壞掉,就只能仰賴燈塔。

孤不孤單,取決於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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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隆, 燈塔, 鄭仰勝
每天日落開燈前,鄭仰勝例行地擦拭玻璃以使光照清晰。(攝影/余志偉)

有些人可能會覺得在燈塔工作比較孤單,可是孤不孤單其實是看個人吧!就算你在台北,平常時間還是要給工作,下班之後才是自己的時間。可是如果在彭佳嶼,那就真的是孤島,上面只有3個單位,燈塔之外,一個是氣象站、一個是海巡。

我去過彭佳嶼,很不方便的地方,要做什麼事情都要回本島,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雖然有固定排休,可是如果風浪太大,船沒有辦法靠近,像冬天一直下雨風浪大,有時候等了超過10天都沒辦法照預計時間回來,帶去的新鮮食物一下子吃完後,後來吃的就是罐頭什麼的。

疫情的影響對我們來講還好,這個工作本來就一直與大眾的生活隔離,加上基隆燈塔以前附近是營區,沒有對外開放,不需要跟人群接觸,所以也不用量觀光客體溫,最多就只是主管機關告訴我們出國要報備。

燈塔的工作節奏跟一般工作有區別,比較慢,但外面的工作難度不見得比燈塔高,要從以前急促的生活去轉換時,剛開始會經歷不適應的轉換期,看到東西還是有點欲望,具體來說會比較焦躁,覺得生活步調怎麼突然變成這樣,心裡不安。以前在在台北做電機時,就算平常的正事做完,可是事情好像還是一直來,永遠被瑣事環繞,幾乎佔據了所有時間,必須用買東西消費來發洩。這邊如果自己調適過來之後,就比較沒有物質的需求與壓力。

各有優缺點啦。以往上班後晚上就是休息,現在晚上都巡過了還是要值班,就只能自己調適,把心靜下來;以前不是啊,坐在電腦前人家就會過來找,說什麼東西怎樣、然後你去用一用⋯⋯小事很多、應酬也很多,現在社交變很少。

我本來就不喜歡社交的感覺,一開始分發到台中,離原先的生活與朋友圈很遠,慢慢就斷掉。我覺得人生這樣子反而比較好,一開始在比較遠的地方,斷掉社交再回來,只有少數重要的朋友。所以疫情下的社交距離對我不是問題,原來就很習慣自己一個人。

疫情紛擾中,坐看風浪起

平常興趣是到郊區走走、看看書、看影片,如果晚上巡一巡沒有什麼事,就看一下書,最近在看日本昭和時代散文家白州正子的書,書名叫《有緣》,用一則一則短文寫日本古器物之美,適合安靜的時候看。我也喜歡日本風景畫家東山魁夷寫的自然之美,還有水上勉,都滿老派的,我比較喜歡樸實的文字。

感覺過去一年發生了許多事情,但我的生活還是如常地過著,也許因為戴口罩有些不便,然而對我這種出國欲望不強的人,其實變化不算太大,只是在新聞中、網路上看到許多發生在世界的事情。

看著世界的紛擾,很慶幸在台灣,雖然也怕自己周圍環境會因此造成巨大影響,我忽然想到,可以用詩人周夢蝶先生的詩〈我選擇──仿波蘭女詩人Wislawa Szymborska〉裡的一句話,來表示我的2020年:「我選擇穩坐釣魚台,看他風浪起」,大概就是這樣的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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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塔, 基隆, 鄭仰勝
站在光華塔頂端的燈杆旁,「看他風浪起」。(攝影/余志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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