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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觀光奪走的原住民土地──約旦玫瑰城貝都因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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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觀光發展犧牲原住民生存空間的故事,這是一個部落土地被奪走而貝都因人(Bedouin)被迫遷徙的故事,它發生在聽起來很遙遠而不熟悉的中東國家約旦,但關於這樣的「掠奪」,在有近55萬原住民人口的台灣,似乎不會太陌生。

如果你最近正關心著台灣原住民傳統領域的爭議,那麼,玫瑰城──佩特拉(Petra)的貝都因人故事,對你來說會是一段似曾相識的歷史。

不為遊客所知的原住民──玫瑰城的貝都因人
「One dinar!One dinar
dinar為約旦幣值,1約幣等於台幣44元。
!」皮膚黝黑,年紀目測大概7、8歲的男孩,手捧著一疊比他身高還長的明信片,三步併作兩步的跑向金髮碧眼的歐洲旅客,歐洲女孩們看了看小男孩,並未加以理會,又邊聊天邊慢慢往前走。

不斷向觀光客推銷騎驢服務的貝都因少年,拿著明信片跑來的貝都因小孩,跟總想請你喝杯暖胃的阿拉伯紅茶佐薄荷葉、甚或熱情邀你與他家人共享晚餐的貝都因男子,如果來到這座沙漠中的玫瑰古城,很有可能遇到以上這些情況。

“A rose-red city half as old as time.” 1845年英國詩人柏根(Dean Burgon)為佩特拉寫下名句:「這座如玫瑰般紅艷的城市,已經有時間一半的古老」,因此漸獲得了「玫瑰古城」的美稱。幾千年前納巴泰人(Nabataean)曾在此生活,留下了許多如引水道、神殿、劇場、墳墓等遺跡,而佩特拉最著名的景點是一座美麗的修道院,粉色的岩石上雕刻著巨大的圓柱體和精緻雕花,獨特且華美。

佩特拉考古公園內,大概就是這樣的一個光景。但這些來來往往的遊客通常不會知道,這群貝都因的小孩、青年、老人們,是原居於考古公園內的原住民,只是因為觀光的規劃,才被迫遷出,而如今生活在另一個已經不足以負荷的區域裡。

他們不會知道的,因為這些原住民的歷史,很少人會在意。

從文化遺產到衰微的聚落

人們所稱原居佩特拉考古公園的「貝都因人」,其實來自好幾個部落,在聯合國還未將之列為世界文化遺產之前,此地默默無聞;然而1985年約旦政府因應聯合國將佩特拉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當地於是興建了佩特拉考古公園,將原本習慣住在考古公園內洞穴的貝都因人遷至距離該區域中心Wadi Musa約5公里的Umm Sayhoun──一個為貝都因部落打造的全新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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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旦玫瑰城貝都因人的故事。)
Umm Sayhoun是一個全新為貝都因部落打造的村落。(攝影/Sofia De Sanctis )

社會問題卻接踵而至,包括:人口膨脹造成房屋數不足、教育資源不足衍生大量童工(兒童都去賣明信片不去上學)、酗酒導致的健康狀況,還包括更長遠的──經濟上,貝都因人幾乎完全依賴旅遊業,無其他謀生能力與工作機會。而約旦政府對這些並不重視。

2010年紀錄片導演柯夫(Carl Gough) 與貝漢(Toufic Beyhum)在貝都因聚落Umm Sayhoun生活了兩個多月,拍下原本住在佩特拉考古公園內洞穴裡的貝都因族群,因觀光發展而被迫遷出原居地後的人生,完成了紀錄片《明天過後》(After Tomorrow)

影片中的貝都因老人,頭戴約旦傳統紅白相間的頭巾,蓄著灰白色的鬍子,顫巍巍地說著,「他們(政府)幫我們建了村落,但老實說⋯⋯我們覺得被騙了(trapped),因為那裡沒有其他土地可以繼續建造,而我們的孩子是以倍數在增加(multiplied)。」

「他們基本上就是坐等旅客再度回來佩特拉,而不會去想往外發展,離開佩特拉去找其他工作,政府官員來的時候他們有試圖跟政府講,但官員不理。」2016年底親自造訪Umm Sayhoun進行實地考察的義大利學生德桑克蒂斯語氣無奈。根據她的調查,2010年紀錄片《明天過後》裡提到的社會問題,2016年依舊存在,而且更為惡化。

也許有人會這麼質疑:原住民被迫遷出是為了整體區域的發展。當觀光帶來工作機會與收益時,貝都因人也能因此獲得更好的生活。

然而,事實真的是如此嗎?「觀光收益」這個美好的詞彙下,貝都因人實際上究竟能分到幾杯羹呢?

票價五十約幣的資源分配

50約幣,相當於台幣2,200元的高票價,是一般旅客要進入佩特拉考古公園支付的票價。這不是一筆小數目,但到底這50約幣是如何分配的?根據佩特拉區域發展與旅遊局(Petra Development and Tourism Region Authority,PDTRA)的投資部、旅遊與行銷部主任們的說法,票價分配如下:

如果將這50約幣粗分為三部分:經濟部與水利部分到11約幣,這屬於約旦中央政府;另外28.65約幣屬於佩特拉當局(PDTRA);剩下給佩特拉當地人民的部分有10.35約幣(其中,導覽員2約幣、文化娛樂項目0.35約幣、馬車伕8約幣)。

佩特拉區域發展與旅遊局(PDTRA)成立於2009年,職責為促進該區域文化、經濟、社會等各方面發展,亦包含對於當地社區的發展建設,所以過半的票價歸屬佩特拉當局可以理解。然而,就剩下的零星項目來說,貝都因人可以拿到多少又是另一個問題。

如上文提及,貝都因人目前居住在距離Wadi Musa約5公里的地方,而Wadi Musa是區域中心,這裡的人們生活品質與教育機會都比貝都因聚落好很多,因此較好的工作機會也會屬於Wadi Musa居民,例如包含在票價內的馬車服務,馬車擁有者85%都來自於Wadi Musa,剩下15%才是來自其他村落。而考古公園內的導覽工作也需要專業背景,缺少教育資源的貝都因人並非這導覽工作的受益者。

但他們的生活依舊依賴來訪佩特拉的旅客。貝都因人在考古公園內販賣紀念品、提供旅客騎驢子等服務,最好的工作機會並不屬於他們;但沒了旅客,他們也就沒有其他謀生的途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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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旦玫瑰城貝都因人
貝都因人在考古公園內販賣紀念品。(攝影/林佩諭 )

「我們就好像海洋中的魚,沒有了觀光客,我們就會死,就像把魚從海中撈起來一樣。」紀錄片中,身穿傳統黑色罩袍的貝都因婦女語氣略為激動地說著。

那約旦政府跟佩特拉當局又做了什麼努力?

遷徙的命運持續輪迴

佩特拉當局有試圖要解決,但2011年的「佩特拉區域戰略總體計畫(The Strategic Master Plan For the Petra Region)」裡針對Umm Sayhoun的眾多社會問題,包括人口增長、基礎建設的缺乏等所提出的諸多改善策略,至今似乎仍未實現。

PDTRA投資部主任拉瓦馬(Hassan M. al-lawama)接受我的採訪時表示,Umm Sayhoun沒辦法繼續建設的原因,是因為向南發展會觸及到佩特拉考古公園的邊界,不得再開發;向北則屬私人土地,亦無法動土。那麼然後呢?

「目前政府在研擬尋找新的地點給貝都因人居住,一切都還在與當地居民協商當中。」坐在辦公桌前,拉瓦馬邊看著電腦螢幕上標示出Umm Sayhoun聚落位置的Google地圖,淡淡說著。

為了聯合國標榜世界遺產的美名所帶來的觀光收益,玫瑰古城被打造成為觀光景點,但為此付出代價的,是被迫遷徙的貝都因聚落。在應獲得補償之際,遷徙後的新村落又不得擴大發展。從1985年到2017年,這群原居於佩特拉考古公園的居民,輪迴式的面臨「我們要去哪裡?」的共同疑問。

進一步思考,因為觀光收益而犧牲原住民的權益,在一個計畫接著一個計劃之後,被補償的權益是否已經足夠?國家又要如何衡量其中的利弊得失?

貝都因人的土地與生活,是被觀光奪走?還是被當權者的漠視奪走?作為原住民的貝都因人,對原本生活在玫瑰城這塊土地的他們,又剩下多少的決定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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