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現場 X 詩生活】

陸穎魚/在憂鬱面前我們談談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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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便聽說過,獨立書店特別容易吸引情緒病患者光臨,這好像是真有這回事呢。記得詩生活開張初期,陸續有些年輕讀者找上門,彼此坐下來閒話家常之後,通常我就會被他們順利地帶到「吃藥」這件事情上面,再之後就是我在書店裡一些淚流滿面的故事了。或許,自那時候開始,我慢慢意識到開書店不會只是賣詩集、推廣閱讀那樣簡單存在的場所,它還是個小小避風港,是一些我喜歡喚他(她)們做「小朋友」的第二個家。

其實喜歡文學的人,10個人裡面應該有9個人都是屬於敏感體質吧,性格天生多愁善感,即是大眾口中的喜歡胡思亂想,但我總是覺得「多愁善感」包含著美的氣質,美在單純無比,美在容易向世界和陌生人傾心付出,美在經常認真自問:「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情緒病、精神病、憂鬱症、躁鬱症等等,其實它們叫什麼名字,都是人類設計出來的。其實,就是一些會叫你去問生命意義的東西吧!它會伸出利爪摧毀人的精神和肉身,與此同時,通過摧毀行動來展現個人生命的高潮與低谷。無窮無盡無望的痛苦是肉身無法掙脫的旋律,相信不少寫作人和讀書人都聽過那神祕音樂,聽到那痛苦旋律裡藏著生命的寶藏。

過去一年多,有些「小朋友」會固定現身詩生活,他們都患有憂鬱症或躁鬱症,他們在我面前從來不會掩飾正在吃藥,正在做心理諮詢,最近有自殘行為和自殺傾向,而我多數是陪伴聆聽,並且提醒自己可以分享感受,但不可以給予人生建議,同時努力保持書店空間的溫柔溫暖,成為讓他們靈魂安心休憩的地方。墨西哥詩人帕斯(Octavio Paz)寫過這樣的詩句:「快樂和痛苦/買不來也賣不出」,亦即所有喜怒哀樂都不能控制,不能轉移,你只能一個人徹頭徹尾孤獨地承受。

對於一些我認識的「小朋友」而言,他們的生命彷彿已經走投無路了,但就是無法順利地死掉,於是在黑暗無望的世界裡,他們拖著慚愧而純真的心,活得多少就多少,暫且把生當作死,等待某年某月某日的死到臨頭。然而公開的祕密卻是,不止讀詩的人,不少寫詩的詩人同樣患「病」,透過寫詩來進行自我療癒。

面對這種所講「病」的窮追猛打,詩人陳彥妏就直接以一本處女詩集來反擊,她在後記寫:「必須說明,詩集的名稱是直接取自我病期時服用的藥物『Seroquel』的中文。另外,將負面能量強大的詩集,命名為《思樂康》,便賦予了反面的正面意義,彷彿可藉由『想要快樂與健康』這美好的願望,超渡那些病痛與痴狂。每天都在抵抗,每天都在被消磨。爛而復好,破則補之,是我活下去,走到今天的方式。」

而那日下午,陳彥妏在詩生活舉辦新書發飆會,跟好朋友們以一個荒謬劇本的表現方式,訴說痛苦的病情與詩的創作,中途我看到她哽咽忘詞,在困難的呼吸之間,反而吐出她對躁鬱症最真摯的控訴,那個當下我覺得這女孩子美極了,她成為了照亮自己的陽光。我不知道陳彥妏住進精神病院多久?我只知道她回來這個殘酷的現實世界了,不用再寫這樣燦爛的詩句了:

我想出院曬太陽 像廢物癱軟 在金色光中 四肢是樹的幹莖葉 手指在春季開花 粉色系的紅黃藍綠 ──節錄〈曬太陽〉陳彥妏

想想,寫詩的人總是在陽光下書寫那些無以名狀的憂鬱。中國詩人宇向有首詩叫做〈陽光照在需要它的地方〉,我數過了,一共寫了5個「陽光」,而我尤其喜歡最後4句。告訴自己,這樣相信吧,陽光照不到你時,並非不眷顧,而是陽光知道你有能力自己發光。

陽光照在需要它的地方 照在向日葵和馬路上 照在更多向日葵一樣的植物上 照在更多馬路一樣的地方 在幸福與不幸的夫妻之間 在昨夜下過大雨的街上 陽光幾乎垂直照過去 照著陽臺上的內褲和胸衣 洗腳房裝飾一新的門牌 照著寒冷也照著滾落的汗珠 照著八月的天空,幾乎沒有玻璃的玻璃 幾乎沒有哭泣的孩子 照到哭泣的孩子卻照不到一個人的童年 照到我眼上照不到我的手 照不到門的後面照不到偷情的戀人 陽光不在不需要它的地方 陽光從來不照在不需要它的地方 陽光照在我身上 有時它不照在我上 ──〈陽光照在需要它的地方〉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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