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售「國營夢」的舞弊集團

標價百萬的人生捷徑?

從槍手代考到電子作弊,揭露兜售「國營夢」的舞弊集團模式
「國營事業甄試作弊」不只是都市傳說。舞弊集團向考生收費百萬,提供槍手代考與電子作弊等「服務」,台糖、台電、中油、台水等國營事業與中鋼等泛國營事業都無法倖免。圖為位於台北市信義區的中油大樓前,豎立著國旗與中油的旗幟。(攝影/楊子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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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營甄試作弊」的地下產業鏈有如都市傳說,但從2020年至今,高雄地檢署和廉政署南部地區調查組,接連破獲3個以提供國營甄試作弊牟利的集團,累積涉案人數超過200人。集團首腦、仲介和答題槍手以代考與電子方式舞弊,向每位考生收取上百萬元的「服務費」,並串起一條龍的國營甄試作弊產業鏈。究竟這些集團怎麼鎖定應考考生?我們的法令或制度能否因應這樣的舞弊手法?

家豪(化名)還記得9年前的那一天,當時他正在加油站工作,正專注地幫面前的車子加油。一輛機車排氣聲由遠及近,一位素未謀面的阿伯打開油箱蓋後,直盯著家豪制服上的名牌看,並問他:「你是家豪喔?是不是在考中油(僱用人員甄試)?」

家豪回憶,仲介不僅知道他的姓名、工作地點,甚至連他上次考中油沒通過第二階段面試都知道:

「他說,『你自己能過筆試嘛?我們有一些管道,如果相信我,就準備50萬,後面直接pass。』」

但家豪當場拒絕這名仲介的提議。他說,當時就覺得「那阿伯有點像掮客的感覺」。

這種鎖定目標、保證幫當事人通過國營事業僱用人員甄試(簡稱國營甄試)的招攬行為,不只家豪遭遇過。9年來這條專營「國營甄試作弊」的地下產業鏈,已成功接觸不少參加國營甄試的考生──考生們付出高額費用給舞弊集團,集團負責找槍手
冒名頂替、代替他人考試的人。
作弊,提高考生的錄取機會。

「國營甄試作弊」的地下產業鏈有如都市傳說,國營事業內部員工時有耳聞,但一直沒有明確的案件與證據。直到2020年起高雄地檢署和廉政署南部地區調查組接連破獲3個以提供國營甄試作弊牟利的集團,查出累積涉案人數超過200人,國營甄試作弊集團才終於被攤在陽光下檢視。

公開的祕密?潛藏多年的地下產業鏈終被查緝曝光

2020年1月18日一早,當時調任法務部廉政署南部地區調查組的檢察官范家振,指揮廉政官兵分三路,先在代考作弊集團主嫌、時任中油員工的黃耀進家裡搜出變造證件的工具,再分兩路前往中油僱員甄試複試的台北、高雄考場,比對變造的證件與展開監視,發現其中有10名報名考生根本沒有出現在考場。而代替他們考試的那10人,雖然監考老師覺得證件照與本人有些落差很正常,但范家振說這些槍手「一看就知道不是考生本人」。考試一結束,這些槍手直接被以現行犯逮捕到案。

過往高雄地檢署也曾接獲國營事業函送零星疑似作弊的考生,但考生都表示不知道槍手的真實姓名與個人資料,導致檢察官無法追查作弊產業鏈的上游。而以黃耀進為首的代考團,是第一起被查獲的集團性作弊。2020年1月18日的行動中,范家振扣到黃耀進電腦裡的一個Excel帳本,詳細記錄了從2018年以來他每一筆錢的來源、流向與金額,甚至包含今天跟誰吃飯、談了什麼。

與范家振合作辦案的高雄地檢署檢察官蔡杰承表示:「以前可能大家都是聽說,是黃耀進這個案子成了之後才發現,不得了,是真的。」黃耀進集團的作弊規模已讓檢察官們驚訝,但蔡杰承沒想到,隔年他又查出涉案考生更多的國營甄試電子作弊集團。

2021年11月1日,蔡杰承帶隊搜索電子作弊集團仲介、時任中鋼員工的林宗逸,從他的聊天紀錄中發現一個疑似帳房的角色,於是派人直接衝到帳房家搜索;儘管對方把部分儲存考生名單的USB丟進馬桶沖掉,蔡杰承還是扣到了101位已被錄取的考生名冊,也發現電子作弊集團的組成與代考集團十分相似,有組頭(主嫌)、仲介,以及與集團合作的答題槍手三種角色。

上述的兩起作弊案分別是槍手代考、電子作弊兩種類型。答題槍手在代考型作弊中,是以槍手身分直接進入考場代替考生考試。

而在電子型作弊中,考生本人會攜帶手機、訊號放大設備進場,再戴著可以完全塞入耳道、需要使用磁鐵才能取出的迷你入耳式藍牙耳機應試。答題槍手則是留在場外,即時解答從考場內拍出來的題目,再由集團成員撥打電話給考生報答案。

彥丞(化名)在2019年時因實驗室朋友推薦,去當了一次黃耀進集團的槍手:

「那時候是整個實驗室都在做這個,因為台清交成的(學生),他們(指舞弊集團)就會直接用。」

國營事業僱員考試的專業科目內容接近大學理、工學院的必修科目,彥丞說,考試難度「跟學測比太簡單了」,但是為了保證通過率,作弊集團最喜歡找的還是具有國立大學理工科背景的學生或社會新鮮人當槍手。

為了找到適合的槍手,作弊集團通常會先藉著尋找高職家教的名義,從家教網蒐羅合適人選。

2019年因朋友介紹,而擔任黃耀進集團槍手的俊瑋(化名)接受《報導者》採訪時回憶:

「仲介先在家教網上找到我朋友,說他們除了家教,也有在幫忙寫試題解析,然後慢慢把話題帶到代考,push我朋友去接。」

接著,俊瑋也跟朋友說自己願意嘗試,很快就有仲介聯繫他。從頭到尾,都只有仲介與他有互動,並未接觸到其他槍手及集團組頭。

在集團中,仲介負責接洽槍手、開發考生客戶,以及代替老闆出面與槍手、考生溝通。仲介中不乏在國營事業服務的人,像是林宗逸2018年因電子作弊集團提供的「服務」而錄取為中鋼員工後,便以自身經歷為宣傳,協助該電子舞弊集團組頭吳岱霖招攬考生,甚至直接將自己的LINE帳號名稱改為「南部地區人才招募中心」。

蔡杰承回憶,當初先逮捕林宗逸,想要再溯源逮捕吳岱霖時,還是有些挫敗感,因為吳岱霖早就開始以假名入住各旅館躲藏,直到3個月後才自行投案,導致檢方完全無法從他那裡掌握有用的新資訊。

吳岱霖的警覺心之所以那麼高,或許和他在2010年就協助過地方特考、鐵路特考電子作弊,遭起訴判刑9個月有關。不過當年的案件只查獲5名作弊考生,吳岱霖也還不是集團組頭的角色。蔡杰承感嘆:

「他後來看到這個藍海(國營甄試作弊)沒有人做。」
被舞弊集團鎖定的國營甄試藍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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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近年屢屢查獲大型國營事業甄試舞弊集團,沒被揪出來的作弊黑數還是只多不少。圖為情境示意,非當事人。(攝影/楊子磊)
即便近年屢屢查獲大型國營事業甄試舞弊集團,沒被揪出來的作弊黑數還是只多不少。圖為情境示意,非當事人。(攝影/楊子磊)

根據檢方搜出來的紀錄,吳岱霖的國營甄試電子舞弊團從2016年就開始運作,運作時間至少5年,作弊錄取考生至少101人。而第一起槍手代考集團的組頭黃耀進,他的帳本紀錄多是2018、2019兩個年度,除了19名確定姓名的考生之外,還有39名真實姓名不詳的考生;根據我們採訪到的槍手俊瑋的說法,黃耀進其實在更久之前就開始以作弊牟利,只是當時沒有類似帳本的紀錄,甚至連「他(黃耀進)自己也是作弊進去的」。

檢察官蔡杰承還透露,現在他正偵辦的第三個國營甄試作弊集團,同時以槍手代考與電子的方式作弊,2名主嫌協助錄取的考生有80餘人,另有20幾名仲介和槍手30幾人。受作弊影響的國營事業涵蓋「糖、電、油、水」(台糖、台電、中油、台水)公司外,泛國營事業的中鋼,也無法倖免。

即便近年屢屢查獲大型作弊集團,沒被揪出來的作弊黑數還是只多不少。一方面是檢方所掌握的考生名冊不齊全,另一方面則是早在2008年就有國營事業考生作弊的紀錄,只是在公司內部遭檢舉後,少數證據確鑿的被國營事業政風處約談,以內部機制終結勞雇契約;另外少數函送檢方偵辦的,又因金流證據不足,多作成不起訴處分。

「這個沒什麼大不了的啊,又不是新聞,」一名不願具名的國營事業員工說,過去他在公司內碰過到處宣揚自己是作弊錄取的下屬、看不懂英文的化學工程師。針對這些明顯能力不符職務需求的員工,他曾經詢問過公司內部有無處置管道,但當時可能不像這三起案子有查出確切證據,「公司的潛規則是(工作)3年以上就不追究了。」

犯罪成本低,不法獲利累積破億

從2020年開始的三起案子,光是被集團記錄在冊的,已經累積超過200名考生作弊,再加上集團成員與答題槍手,整體涉案人數至少300人。

例如黃耀進就依據國營事業考試的競爭程度設定了一個價目表,中油、台電、中華電信等的代考費用,一人落在100萬到120萬元左右,筆試前考生需要先付10萬至20萬的訂金,等到集團代考通過各階段測試和考試,考生再交尾款費用。此外,集團甚至讓考生幫忙招攬更多人,設有親友價、介紹價等折扣。

第二案電子舞弊集團的作弊價目表,與代考式的差不多。若是按照作弊一次向考生收費100萬元計算,電子舞弊案的犯罪所得高達1億多元,第三案的犯罪所得也上看1億元。

「黃耀進買三棟房子,在左營蛋黃區那裡,」為黃耀進工作的槍手俊瑋指出,被抓之前仍在中油工作的黃耀進,買房、開名車。而電子案主嫌吳岱霖則沒有正職工作,檢察官在調查時發現,吳的兒子曾經發過一支影片,將一疊疊的千元真鈔覆蓋在馬桶坐墊上,不小心把一疊弄進馬桶裡,就再放一疊上去,而同團收取高額仲介費的林宗逸則曾開著綠色保時捷、戴著勞力士手錶到中鋼上班。

「這些仲介也是滿過分的,有些向考生收20甚至30萬的費用。主嫌就說這個考生我反正就是收100萬,你想賺多少仲介費你就自己往上加,」蔡杰承說,第一案的時候還沒有整理出那麼多位仲介,但是在後續電子案及第三起混合式作弊團中,大約查出20幾名仲介從每位考生身上收取20至30萬的高額仲介費。不過即便收費如此高昂,仍然有200名左右的考生選擇花錢作弊,這也讓蔡杰承感嘆:

「考生是共犯,但也是被利用的一群人。」

舞弊集團為了確保收到尾款,作弊手法也推陳出新,甚至出現一條龍的「服務」。

筆試、體能測試、面試、職前健檢都可由槍手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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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對想擠入國營事業的考生,舞弊集團甚至推出一條龍的「服務」。圖為位於台北市信義區的中油大樓。(攝影/楊子磊)
針對想擠入國營事業的考生,舞弊集團甚至推出一條龍的「服務」。圖為位於台北市信義區的中油大樓。(攝影/楊子磊)

俊瑋說,以前集團只協助筆試代考,後來發現實在太多考生自己在第二階段面試失利,於是有集團改成一條龍服務,100萬從筆試、體能測試,到面試都由槍手代考,甚至職前健康檢查也能由槍手代勞。而由於監考老師、面試委員多數不是未來的主管,面試也沒有錄影紀錄,所以考生不會被懷疑有任何異常。

也有舞弊集團在考生通過筆試後協助修改自傳、舉辦模擬面試,由曾經擔任空服員的仲介指導考生面試技巧,調整應答時的儀態。

槍手因為個人配合度、考試成功率、議價能力不同,報酬從一次2萬到25萬元不定。但對頂尖大學畢業的槍手而言,無論是代考或場外解題,對他們不算難事,而是賺快錢的差事。俊瑋坦承:「就爽錢啊,爽錢當然賺。」他代考的職位,專業科目都是以前學過的,所以基本上不太需要準備。彥丞也說他只花了一週的時間,把參考書上的知識、模擬試題記起來,就通過考試了。

而對集團首腦來說,除了與仲介、槍手等合作者的分潤,代考式作弊的額外花費並不多,頂多是與槍手談合作時會請客、考試當天需要請人顧考場、提供槍手每場次車馬費1,000元,以及請人合成假證件照等。電子作弊所需的設備則較多,考試前還會訂旅館,集合考生,發放從網路購物取得的藍牙耳機和手機等設備。但扣掉成本和零碎花費後,每單作弊費用平均還會剩下幾十萬落入集團組頭的口袋中。不管對組頭、仲介、槍手而言,都是低成本,高利潤的賺外快方式。

現有法律為何難以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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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察官范家振坦承,現有法規對舞弊集團的阻嚇和約束有限。(攝影/林宣佑)
檢察官范家振坦承,現有法規對舞弊集團的阻嚇和約束有限。(攝影/林宣佑)

「很多槍手就說,主嫌會跟他說這不構成犯罪,」范家振表示,主嫌在說服考生、槍手加入作弊行列的話術之一,就是「國營甄試作弊這件事不犯法」。實際上,這個說法也並非空穴來風。

「早期很多案子都是檢察官作不起訴處分,或被法院判無罪,為什麼會有這個現象,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法律適用困難。」
如果是在高普考等依照考試法所舉行的考試
指為甄試公務員而舉行之高考、普考、初等考試、特種考試,以及專門職業及技術人員資格測定之考試。
作弊,會觸犯《刑法》第137條規定,但是國營甄試不屬於依照《考試法》舉行的考試,即便作弊也不觸犯《刑法》第137條,無法有明確的罪名可讓檢察官起訴、讓法官同意羈押。

檢察官必須透過《刑法》的偽造文書罪和《戶籍法》來找尋適用的法條。

「現在考試都要帶證件去,所以槍手代考基本的罪名是偽造文書,還有《戶籍法》的問題,」范家振說,由槍手代考的作弊行動中,組頭為了避免槍手在考場被監考老師識破身分,通常會將考生與槍手的大頭照合成新的證件照,用於報名資料與考試時要查驗的雙證件。集團會拿合成照片換發新的健保卡,也會用熱風槍吹起身分證、駕照上的膠膜,把原本的考生照片換成合成照片,再護貝封膜,形成假證件。因此代考型作弊至少會違反《戶籍法》第75條《刑法》第212214條。相對的,電子型作弊不需要偽造證件,對檢察官來說起訴難度又更大。

「他等於是在考場裡打了個電話,能觸犯什麼法律?」蔡杰承一講到當初偵辦的困難便眉頭深鎖,滔滔不絕。

即便是以《戶籍法》與《刑法》的偽造文書論罪,處罰的也不是作弊行為本身。所以在第一起集團作弊起訴時,范家振與蔡杰承決定挑戰法院實務見解,以詐欺得利罪
本案詐欺得利罪所使用的法條為《刑法》第339條339-4條
起訴主嫌。檢方主張,黃耀進等主嫌協助考生作弊,讓國營事業錄取達不到職位要求的員工、付了薪水卻得不到預期的工作品質,是對國營事業的詐欺得利。「這次一審法院有認同我們的主張。」黃耀進目前一審遭判有期徒刑3年6個月,全案仍可上訴。

但是檢方「詐欺得利」的主張,曾被其他作弊考生的辯護律師們和法官提出不同見解。

2019年,有兩名考生在2017年中鋼甄試作弊,由於當場就被發現,一審判決詐欺得利未遂。後續考生上訴二審,高等法院認為「被告等縱以作弊的方式取得職務,其薪資是其工作之所得,勞力所付出,並非毫無對價,是其職務上所獲之利益,不能夠評價為刑法上的詐欺得利罪的財產價值」,也就是說,即便以作弊錄取,考生獲得的薪資也是自己工作勞力所得,因此不構成詐欺得利,判決考生無罪定讞。

在槍手代考案的審理過程中,主嫌的辯護律師們也主張,考生可以通過試用期,表示所提供的勞務品質是公司可以接受的,而且薪資本來就是因為僱傭契約
稱僱傭者,謂當事人約定,一方於一定或不定之期限內為他方服勞務,他方給付報酬之契約。
取得,對公司並沒有造成損害。

而現階段法律約束有限,導致作弊集團依然無所畏懼。

「(民國)110年的3月27號,那一次是中鋼的考試,因為之前黃耀進的新聞已經出來了,我們廉政署就陣仗特別大,穿著背心去考場,找了很多廉政志工要『杜絕舞弊』。」回憶現場情景,蔡杰承無奈地說:

「結果還是有考生在考場裡面作弊,他們很擔心地傳訊息跟吳岱霖集團的人說『怎麼辦,人家想要查這個』。然後這些集團的人回覆他們說,『這個我看了也是笑笑而已』。」
直搗考生脆弱心理,「賣火柴的人」提供美夢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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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弊集團向考生兜售穩定的國營夢,提供不需努力即可實現夢想的捷徑。圖為高雄市油廠國小學生,該校位於高雄煉油廠附近,最初是作為中油員工子弟學校設立,現在中油員工子女可直接就讀。(攝影/盧丹云)
舞弊集團向考生兜售穩定的國營夢,提供不需努力即可實現夢想的捷徑。圖為高雄市油廠國小學生,該校位於高雄煉油廠附近,最初是作為中油員工子弟學校設立,現在中油員工子女可直接就讀。(攝影/盧丹云)

「我總共考了4次。那時候有一個穩定交往的女朋友,考慮到結婚,就想要有個穩定的工作。而且當時女朋友在學校深造,我只有高中畢業,在加油站打工,會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因為拿不出幾十萬,加上怕女朋友會因為他作弊傷心,當時已經考了兩年的家豪拒絕了仲介的誘惑,自己再努力了兩年的時間,總算錄取國營僱員,「是我女朋友一直給我信心,」家豪回憶著備考的經歷,不禁流露出幸福的語氣。

根據資料顯示,近10年間國營僱員的到考錄取率多落在10%以內,以報名人數、到考人數最透明的台電甄試為例,2022年有17,761人報名甄試,實際到考9,225人,預估錄取857人,到考錄取率9.29%,已經是5年來最高。即便如此,每年還是有許多考生擠破頭也要擠入國營事業的窄門。

然而不是所有考生都跟家豪一樣,有辦法堅持準備4年後考取。有考生第一年就錄取,但也有連續考到8年之久。

而且備考本身就是一件枯燥的事,需要強大的意志力。如果準備過程中發現自己的能力始終達不到錄取的水準,那種自我懷疑、自我否定,更是對考生身心的煎熬。家豪坦言:「因為第一次就通過筆試進入備取,覺得這是自己能力所及的地方,但如果前三次連備取都沒有,可能就會放棄了。」

國營甄試作弊集團拿捏住了在錄取慾望與備考煎熬中掙扎的考生心態,彷彿惡魔在耳邊喃喃低語,給出一條既不用努力又有希望的捷徑。

蔡杰承描述仲介是如何一步步引誘考生走向作弊捷徑:

「仲介會自己開發客戶。像是去咖啡店看到有人在念國營事業的書,他就過去搭訕。他不會一開始就說要不要作弊?這太瞎了,他會說『欸,你這樣子考不上』。而且他可能自己在國營事業服務,就用『你要看什麼樣的參考書才有用』開始跟他聊,開始留聯絡方式。」

另外,還有仲介會在考場門口觀察,直接向垂頭喪氣走出試場的考生攀談,在考生心理最脆弱的時候,攻破不願作弊的道德底線。

作弊集團就像是賣火柴的人,考生花大錢買到火柴,劃開後,在火光中看到了進入國營事業的穩定未來與美好景象,但火柴終究會熄滅。

火柴熄滅後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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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曾經偵辦高雄氣爆案,檢察官蔡杰承認為國營事業錄取到知識和經驗水準不足的員工,可能會提高意外發生的風險,因此也特別重視國營作弊的情形。(攝影/楊子磊)
因為曾經偵辦高雄氣爆案,檢察官蔡杰承認為國營事業錄取到知識和經驗水準不足的員工,可能會提高意外發生的風險,因此也特別重視國營作弊的情形。(攝影/楊子磊)

國營甄試作弊集團當初告訴考生,這是一種很安全、絕對不會被發現的方法。然而有的考生已經交付訂金,代考的槍手卻連一試都沒通過;有的考生交了2萬元設備費,卻因為考場的電子訊號遮擋設備,收不到答案,只能坐著發呆;有的考生借信用貸款,付出100萬順利進入國營事業,不久還是被檢方查出。

《報導者》訪談近年成為舞弊重災區的中油、中鋼,他們表示已在招生簡章強調發現作弊錄取,一定解僱。以中鋼為例,隨著檢方的偵辦進度,中鋼在第二案中已開除了包括林宗逸在內的21名僱員。作弊錄取的僱員僅在國營事業短短工作幾年,甚至幾個月,薪水根本難以彌補僱用作弊集團的花費,還可能面臨國營事業的求償。

作弊的考生和代考的槍手,最後大部分都是緩起訴處分。對此,檢察官范家振和蔡杰承表示,考生已經花了大筆錢還丟了工作,也不希望他們再進入訴訟程序受折磨,而槍手則是一群很聰明的人,比起處罰,更希望能讓他們回饋社會。

蔡杰承說,他到高雄地檢署協助偵辦的第一個案子,就是2014年的高雄氣爆案,所以他認為國營事業錄取到知識和經驗水準不足的員工,可能會提高意外發生的風險,也就對國營作弊的情形特別重視。

「辦這個案件的初衷,就是瓦解舞弊集團。我的目標不是把槍手關起來、把考生關起來之類的,都不是,就是不要出現這種舞弊的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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