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書摘

販售希望的《大凍卵時代》:卵子解凍然後呢?她們的焦慮、選擇和權益
約10年前,凍卵風潮逐漸在全球興起,台灣也不例外。圖為位於新竹的送子鳥生殖中心,胚胎師將裝有卵子的培養皿置於顯微鏡上,進行人工授精。(攝影/林彥廷/資料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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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書摘】

本文為《大凍卵時代:一場關於選擇、控制與生育自由的真實故事》第14章部分書摘,經感電出版授權刊登,文章標題經《報導者》編輯改寫。作者娜塔莉・蘭珀特(Natalie Lampert)以自身經驗為起點,走入這個科技與焦慮交織的凍卵產業鏈現場。她從診所諮詢室、手術床與冷凍槽,一路寫進財報模型與產業敘事,帶我們看見這場以卵子為商品的產業裡,揭開一場全球資本市場與個體焦慮之間微妙的交易。

書中提出了3個關鍵提問,帶領我們重新思索、理解自由與選擇的意義:

  1. 延遲生育,真的是自由選擇嗎?
  2. 凍卵不是醫療,是焦慮的供應鏈
  3. 自由選擇,還是社會交卷?

多數人選擇凍卵,是為了「不要後悔」,但這種後悔常來自那些已生育者的投射。當社會將生育設定為一場需延後準備的任務,我們是否忘了:生或不生,從來都該是個人選擇,而非回應社會的標準答案。《大凍卵時代》並非對科技或制度的控訴,而是一個溫柔的提醒:每一個新的選項,都是一次集體選擇的結果。生育的自由當然屬於每一位女性,但當我們談論「自由延後」,也需要勇敢問自己:這份新選擇,是自由還是來自社會販售的焦慮?背後是誰的劇本?誰在推動?誰真正從中受益?

妳的卵子仍在冰封中

生殖疏忽、儲罐故障就像一記警鐘,讓我驚覺生殖產業的監管真空(regulatory vacuum)。它也讓我真心體會到卵子冷凍和解凍後的現實,真正考慮冷凍卵子或胚胎的女性必須做出的處置決定。一共有3種選擇:

  • 儲藏保存
  • 丟棄
  • 捐贈(捐給其他試圖懷孕的夫婦、捐給科學研究使用,或是捐給胚胎捐贈計畫)

對於女性來說,要決定何時停止儲存卵子或胚胎可能非常困難。專門治療不孕症的治療師經常聽到的問題是:一旦投資人為延長你可以決定要孩子的時間,你該如何決定結束它?即使有了兩、三個健康的孩子,許多女性也很難決定就此喊停。因為難以決定該捐贈或丟棄,許多患者乾脆停止支付儲存費用。診所會試圖聯繫患者,如果一連數年無果,他們就會認定卵子或胚胎被遺棄。可以說就算沒付租金,診所通常還是不太願意銷毀被遺棄的生殖組織,即使患者已經簽署同意書,表明在死亡、離婚或未支付儲存費用的情況下,如何處理他們的冷凍樣本。

胚胎處置問題經常出現的一個領域是離婚案件,夫妻必須面對如何處理胚胎的棘手問題。這通常會引起法律糾紛。假設一對夫妻在女方接受化療前冷凍胚胎。幾年後,他們離婚了,女方想使用胚胎,但男方提起訴訟阻止女方。法官認定他們在生育診所簽署的協議有效,上面寫著:只有在伴侶雙方同意的情況下,胚胎才能付諸使用(註)
大多數診所,都會要求夫婦在創造胚胎前簽署一份契約書,聲明他們做完體外受精後,對於剩餘胚胎的命運達成協議。
。換個場景:丈夫因夫妻共同創造的冷凍胚胎起訴前妻,試圖違背女方的意願,要女方成為他孩子的親生父母。
對這類情況的法律反應,以及卵子和胚胎的整體監護權因州而異。大多數州在分析胚胎爭議時,都承認生殖自主權的基本權利,法官經常做出有利於不希望使用胚胎一方的裁決。但情況並非總是如此:在某些州,「誰獲得胚胎?」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想把胚胎變成嬰兒的那一方」。2018年,亞利桑那州通過一項全美首例法律,規定有爭議胚胎的保管權必須交給打算將其用於繁殖的一方(註)
亞利桑那州政策中心主席凱西・赫羅德(Cathi Herrod),在談及亞利桑那州法律如何指導法院在離婚訴訟中出現爭議時,如何判給冷凍胚胎時表示:「就像法官在出現財產糾紛時做出裁決一樣,關於誰得到家裡養的狗的爭議——現在是誰得到共有胚胎——依據這條法律,也將由法官裁決。」
。法律明確指示離婚法院推翻夫妻雙方先前達成的協議,以利於想要使用冷凍胚胎的配偶(註)
反對將胚胎用於生殖的一方/配偶,通常可以免除針對由此產生的孩子的法律父母責任。但他們還是遭州方強迫,違心地成為生理學上的父母。
。在2023年一項招致批評的裁決中,維吉尼亞州一名法官部分依據了一項將奴隸定義為財產的19世紀法律,於裁決中允許離婚的女方繼續使用她與前夫共有的胚胎。路易斯安納州有一條法律將胚胎定義為「法人」(juridical persons),有權起訴和被起訴;接受體外受精的女性不能丟棄未使用的胚胎。這不是一項新法律,是在1986年通過的。雖然,迄今為止該條法律的影響微乎其微,並且該州繼續提供生育治療,但路易斯安那州的胚胎法是全美最嚴格的,專家擔心這預示著更多州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

自從《羅訴韋德案》被推翻以來,這塊法律灰色地帶變得更加複雜,但即使在此之前,法院也很難解釋有關胚胎監護和卵子所有權的法律。雖然尚不清楚有多少卵子被冷凍,但美國目前儲存著大約150萬個冷凍胚胎,大多等著創造它們的夫婦去使用。隨著涉及人類胚胎的爭議數量增加,以及關於冷凍生殖細胞的法律判例不斷出現,未來有關胚胎處置的法律很可能也會遵循相同的「支持選擇權」與「支持生命權」路線。看來,關於胚胎權利不斷演變的討論才剛剛開始。

胚胎監護與卵子所有權

有一天,我在《紐約客》雜誌的〈呼喊與低語〉(Shouts &Murmurs)專欄,看到一篇名為「你的冷凍卵子有一個疑問」的文章

我現在住在冰箱裡,和你的十幾個卵子一起,而你卻不在這裡。所以我猜你現在是一個「你」,而我是一個「我」。但我現在還是像你一樣 35 歲嗎?我會一直停在 35 歲直到你把我解凍嗎?如果我們繼續接受這個說法——在我留在冰箱裡的這段時間,我暫時停止了衰老,因此目前處於假死狀態——這是否意味著我已經暫時停止存在?你應該能看得出來,我快嚇壞了。當然這不是你的問題!你做你的事。我只是在想應該和你聯繫一下,看你是否有一個大概的時間表。就是,如果你非得預測一下要讓我冷凍多久,你會怎麼說?給個大概的時間就好。

這篇小短文很風趣,但它讓我第一次從不同的角度去思考這個過程。我開始關切那些冰存的冷凍卵子:它們能冷凍多久而不「變質」,在這種情況下,「變質」意味著什麼?

很少有研究關注懷孕以外的結果。其中一項還算近期的研究——該研究回顧了1986~2008年間發表的關於900多個從凍卵生出嬰兒的報告——與從新鮮卵子生出的嬰兒相比發現,先天性異常的發生率沒有差異,這意味著研究人員沒有發現從凍卵生出的孩子有較高的染色體異常或天生缺陷。2013年的一項研究也發現類似結果。此外,目前沒有證據能指出,卵子在儲存過程中活性會降低,因此,據我們目前所知,卵子可以無限期地冷凍。雖然,大多數患者會在冷凍胚胎或卵子後5~10年內做出處置決定,但嚴格來說,在美國,冷凍生殖組織的儲存時間沒有限制(註)
大多數診所會要求患者簽署契約書,規定其冷凍樣本保存一定年限,在這段時間之後患者可以再續約。
。丹麥對胚胎冷凍保存的期限是5年;瑞士、英國、紐西蘭和澳洲的一些州,則是制定了10年的儲存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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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台北市茂盛醫院儲放冷凍卵子的液態氮桶。(攝影/林彥廷/資料照片)
位於台北市茂盛醫院儲放冷凍卵子的液態氮桶。(攝影/林彥廷/資料照片)
雖然至少目前看來還算令人安心,似乎沒有任何充分的理由擔心冰存卵子的安全性,以及冷凍卵子所生孩子的潛在健康風險,但我並沒有忘記——同樣地——也沒有足夠的數據能讓我們完全放心(註)
尤其是當我把目光從冷凍卵子上移開,並考慮到有研究指出,在生育治療的幫助下出生的孩子面臨各種升高的健康風險。相關案例如:
2019年一項針對丹麥出生的一百多萬名兒童的研究發現,「相較於育齡婦女所生的兒童,使用冷凍胚胎移植會導致兒童患癌症風險增加,幅度小但具有統計學意義」。Marie Hargreave, Allan Jensen, Merete Kjær Hansen, Christian Dehlendorff, Jeanette Falck Winther, Kjeld Schmiegelow, and Susanne K. Kjær, “Association Between Fertility Treatment and Cancer Risk in Children,”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 322, no. 22 (2019): 2203–2210, doi.org/doi:10.1001/jama.2019.18037。
「透過體外受精懷孕的兒童患心臟缺陷、肌肉骨骼和中樞神經系統畸形、早產和低出生體重的風險會增加。」Michael von Wolff and Thomas Haaf, “In Vitro Fertilization Technology and Child Health,” Deutsches Ärzteblatt International 117, no. 3 (2020): 23–30, doi.org/10.3238/arztebl.2020.0023。
這些兒童面臨的主要風險是周產期結果較差、出生缺陷和表觀遺傳疾病。然而,是否是人工生殖技術程序或生育力低下本身導致了這些變化,仍有待研究。下一代經人工生殖技術受孕兒童的健康狀況,是一個重大問題。簡而言之,仍有許多尚未解答的問題,迫切需要對上述主題進行設計良好的研究。Yue-hong Lu, Ning Wang, and Fan Jin, “Long- Term Follow-up of Children Conceived Through Assisted Reproductive Technology,” Journal of Zhejiang University Science B 14, no. 5 (2013): 359–371, doi.org/10.1631/jzus.B1200348。
。我們需要更大樣本量的研究來強化這個結論——以及所有卵子冷凍研究的其他結論。多年來專家們一直這麼呼籲。先前提到的針對900個凍卵嬰兒研究的作者,就提出了建立系統性結果報告機制的必要性,作者當時寫道:「了解因轉移冷凍保存、解凍加熱受精卵母細胞,而出生的嬰兒實際數量的實用知識,包括胎兒健康,是適切判斷這項備受追捧技術優點的重要一步。」作者表示,一個全球性的卵子冷凍登記處「將有助於確保這項技術最安全、最迅速的發展。」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這樣的登記處仍未出現,而且多年來關於使用凍卵分娩婦女的資訊或後續情況也很少。如果以後有了更可靠的數據,我們將更了解凍卵出生的孩子出現先天缺陷的風險——如果有的話——以及在液態氮中儲存多年會對卵子產生怎樣的影響。
販賣希望的產業

在俄亥俄州,我親眼目睹了與人工生殖技術相關的永久影響,只是它鮮為人知。儲罐故障事件,與蕾咪的樂觀態度和我所沉浸在凍卵的一些樂觀面,形成了令人痛苦的對比。我愈是認真思索隨著女性回頭使用冷凍卵子,及解凍後會發生什麼事;就愈是發現自己仍然想知道凍卵失敗的個別案例,以及凍卵失敗的女性是否對這種艱難的結果有心理準備。

保羅・卡拉尼提(Paul Kalanithi)在他的《當呼吸化為空氣》(When Breath Becomes Air)一書中,思考了建議患者應該做什麼是否是醫學專家的職責,或者他們只需提供訊息,然後等待患者和家屬權衡手中選項。他寫道,如今第二種模式已成為常態,因此選擇和醫療可能性的激增只是徒增壓力和困惑。當涉及生育治療時,很明顯,讓患者在知情下同意——各種處置選擇、成功率的現實、潛在的風險——非常重要。有些醫生在這方面做得很徹底;有些則不然。當我得知各家生育診所的同意書沒有強制標準化時,我並不感到驚訝;我審閱過的幾份同意書之間的差異很大。輔助生殖技術協會在其網站上有一份詳細的同意書,供會員診所使用(或許更多的診所也應該使用)。其他有限的指導來自美國生殖醫學會的道德委員會(註)
美國生殖醫學會在2018年關於卵子冷凍的倫理委員會意見中表示,同意書應包括有關「潛在和不確定的風險,以及有限的安全性和結果數據」的資訊,並且「提供者應披露該診所冷凍解凍的成功率,以及活產數的特定統計數據,或告知缺乏此類數據。」See ASRM, “Planned Oocyte Cryopreservation for Women Seeking to Preserve Future Reproductive Potential: An Ethics Committee Opinion,” Fertility and Sterility 110, no. 6 (2018): 1022–1028, doi.org/10.1016/j.fertnstert.2018.08.027。
,但如同我們所知,他們的指示僅存在於自我監管領域。適當的知情同意,需要醫生和患者就技術的風險以及有限的結果數據進行協作討論,然而我們很快就會看到,這種對話是例外,而不是規則。

但我即將了解到,生殖醫師協助患者管理對凍卵的期望,其重要性不容忽視。

全在一個籃子裡
之前提過,超過 85%的凍卵女性仍未嘗試使用它們。但有些人用了,她們所受的磨難,揭開了我們在新技術中走鋼索的危險本質。自從冷凍卵子成為主流以來,有愈來愈多冷凍卵子無用的報導登上主要媒體(註)
幾個例子:
。演員兼作家莉娜.丹恩(Lena Dunham)就是一個著名的例子。在經歷了近 20 年子宮內膜異位症帶來的慢性疼痛後,丹恩做了手術切除子宮,11個月後,又切除了左卵巢。2020年,她冷凍了僅剩的卵巢仍在產生的卵子,希望代理孕母能將她的受精卵懷至足月。但她的卵子沒有一個成功受精。丹恩在《哈潑雜誌》(Harper's Magazine)一篇文章中談到自己生育力的終結,她寫道:
「我想要一個孩子。一路上,我的身體壞了⋯⋯我迷了路,待在市中心的6個卵子答應帶我回家。但是,每一步都讓這個過程更加遠離我的身體、我的家庭、我的現實。每一舉動都更加昂貴、更加絕望、更加孤獨。」

低溫儲罐故障雖是冷凍卵子無法帶來寶寶的原因之一,但顯然是罕見情況。更常見的是儲存卵子時的保管問題,以及使用卵子製造胚胎時的解凍和受精過程。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這些問題可能是機械問題、科學相關問題或人為失誤的結果。有時,生殖醫師和胚胎學家能確認卵子無活性的原因;有時他們不能。無論如何,如果女性的凍卵或胚胎受損並且在解凍後無活性,患者幾乎永遠不會得到解釋。戴娜(化名)是一位39歲的律師,她在紐約市冷凍卵子,搬到科羅拉多州後又將卵子運到那裡,卵子卻在運送過程中遺失──只有一個卵子送達接收的診所;兩家診所都聲稱不知道其他卵子的下落——她請了律師,花了數年時間試圖釐清楚真相,但一無所獲。「卵子死亡不會有人盤查,」戴娜告訴我。花費數千美元接受辛苦的療程,卻只得到一句「抱歉,沒有成功。也許再試一次?」可能會令人非常憤怒沮喪。但通常也只能得到這麼一句。

另一個成為頭條新聞的是布麗吉特.亞當斯(Brigitte Adams)的案例,她在39歲時冷凍了自己的卵子。亞當斯是行銷顧問,當時住在舊金山,在冷凍卵子時已經離婚恢復單身。她從使用捐贈精子做體外受精的朋友那裡聽說了凍卵,她認為自己做了那麼多瑜伽,喝了那麼多綠果汁,她的生育能力應該還好。但後來亞當斯看到那位朋友經歷多輪體外受精,而她朋友的忠告——如果妳有一天想當媽,妳最好現在就開始——震驚了她。所以她想出一個計畫:現在就冷凍卵子,與Mr. Right相遇並結婚,在40歲之前生孩子(必要時使用她的冷凍卵子),永遠不要成為單親媽媽。

後來,布麗吉特.亞當斯成為凍卵實際上的招牌人物。2014年《彭博商業周刊》(Bloomberg Businessweek)報導了關於凍卵及其令人興奮的承諾,就是以她為封面。當時,她對接受一種新的生育手術感到有些興奮,正如該雜誌語帶煽動地指出,這種手術為女性提供了更多選擇去「追求全都要」——儘管她也因缺乏關於手術的資源而感到沮喪;醫生和生育診所網站都沒有提供太多資訊。這就是為什麼她在做凍卵的過程中,創立了Eggsurance,這個部落格後來發展成為一個強大的社群——同類中的第一個——人們在這裡分享關於整個凍卵過程的小提示。在《彭博社》的報導後,亞當斯接受了各大媒體的採訪,並現身早晨脫口秀節目,向全世界講述她冷凍卵子後感受到的自由感。許多考慮接受手術的年輕女性,在亞當斯的故事中看到了幸福結局的路線圖。她的生活並沒有沿著她想像的完美線性道路發展,她們的生活也沒有。卵子冷凍是在道路完全消失前改變路線的一種方法。

2016年底,亞當斯已經年近45歲了,仍然沒有遇見「那個人」。於是放棄了多年前「永遠不要成為單親媽媽」的想法後,她決定自己建立一個家庭。她興奮地解凍5年前冰存的11個卵子,並選擇了一個精子捐贈者。然後可怕的消息開始傳來。2個卵子未能熬過解凍過程,另外3個未能受精。剩下6個胚胎,其中5個似乎異常。最後一個,由她的冷凍卵子產生的唯一一個染色體正常胚胎,被植入她的子宮。但是,正如我們所知,並非所有移植的胚胎都會繼續發育。最後她得到毀滅性的消息:這個胚胎也失敗了。

布麗吉特之後的故事

我在2019年秋天見到布麗吉特。在我們會面前幾個小時,我聽到她在一個充滿生育專家——就是年復一年聚集在美國生殖醫學會年會上的那些專家——的大廳裡發表演講。那一年的年會在費城舉行,冷凍卵子一如既往地成為熱門話題。

「我在冷凍卵子時就已經知道沒有任何保證,」布麗吉特告訴觀眾。她穿著一件簡單的開襟衫、黑色休閒褲和低跟鞋。「我研究過機率。但多年來,我的卵子一直處於冰凍狀態,我開始認為這些規則不適用於我。我心想,『它們當然還能用。』」她在身後電影院大小的螢幕上播放了下一張幻燈片,接著停下來,抬頭看著它。這張幻燈片解釋了從冷凍卵子到嬰兒的過程,並展示了倒金字塔,就是生殖醫師有時會用來描述卵子冷凍損耗率的那個——也是佐爾博士在描述她如何為患者提供諮詢時,向我展示的幻燈片。「這是我希望當初能看到的圖表,」布麗吉特轉身面向觀眾說道,她的聲音悲傷但堅定。「這張幻燈片應該護貝後送給每一位凍卵者。」她受邀在這場大型會議上發言,提供患者對卵子冷凍的觀點,並明確地針對醫生發表演說——而她也正是這麼做的。

後來我們在會議中心頂層的中庭見面。布麗吉特已經沉浸在卵子冷凍的世界裡10年,至少今天這一點呈現出來了。「我累了,」她抱歉地說,她看起來很沮喪。她把一縷齊肩的金髮別在耳後,然後低聲告訴我,她現在知道當初應該問些什麼,然後也許會嘗試採取不同做法。

其中一個就是冷凍更多的卵子。一名醫生最近復審布麗吉特的檢測,他們發現她的生育能力下降得比同齡女性的預期值更加嚴重,這代表根據她的年齡和檢測結果,她需要大量的冷凍卵子——比她取出的要多得多——才能懷孕。但沒有人告訴她這一點。除了至少再做一個療程外,布麗吉特還會冷凍胚胎而不是卵子。「我不會再等待職業生涯中的最佳時機才成為母親。我會更早擁抱母職,」她說。當她說起聽到自己的卵子無活性以及植入的胚胎沒有懷孕時,布麗吉特的眼中積起了淚水。我想伸手越過桌子擁抱她,但我只是感謝她分享她的故事。她不必參加這次生殖醫學會議,在數千名生殖醫師面前解釋他們的科學技術在她身上如何失敗了。但她來了,談論那殘酷的諷刺:作為凍卵的招牌人物,她的冷凍卵子最終失敗了。布麗吉特並沒有要求成為這項技術中的傳奇角色,但她願意分享所發生的事——卵子是如何一個接一個,全部出錯——因為隨著冷凍和解凍卵子的女性數量持續增加,布麗吉特說:「我知道會有更多女性遇到和我一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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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20日,布麗吉特.亞當斯(Brigitte Adams)在美國加州洛杉磯的胎兒醫學中心觀看自己的孕期超音波影像。在先前使用自己解凍的卵子未能成功後,她如今透過捐贈的卵子與精子懷孕。(攝影/Carolyn Van Houten/The Washington/Getty Images)
2017年11月20日,布麗吉特.亞當斯(Brigitte Adams)在美國加州洛杉磯的胎兒醫學中心觀看自己的孕期超音波影像。在先前使用自己解凍的卵子未能成功後,她如今透過捐贈的卵子與精子懷孕。(攝影/Carolyn Van Houten/The Washington/Getty Images)
布麗吉特的例子是這個過程中許多潛在缺陷的泥沼之一。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大多無可避免——至少目前還不能。但我們可以從她的故事中學習,她也堅持要求我們這樣做(註)
特別是因為,正如她所指出的,現在凍卵的女性比第一波卵子冷凍者年輕得多,她們在嘗試使用冷凍卵子之前也需要等待更長時間。
。如今,布麗吉特持續發表有關卵子冷凍的演講並接受採訪,但她想傳遞的訊息已然改變。現在她談的是凍卵的行銷炒作和過度承諾。她鼓勵女性多加了解生育基礎知識,因為她知道許多凍卵者並不清楚詳細過程,尤其是現實成功率(註)
值得再次提醒的是,在年齡較大時凍卵會增加卵子染色體異常的可能性,這是年齡和遺傳學的現實。而且同樣地,冷凍和解凍過程也有其固有風險。
科學有窮盡
科學能做的有限。當她的冷凍卵子失敗這一毀滅性打擊到來時,布麗吉特深刻體會到這一點,在某種程度上感覺好像是她的診所讓她失望了。反思起來令人沮喪:如果當時能獲得更多資訊,如果她知道該問什麼,然後勤奮地提出更多問題——她對這一切的想法就會完全不同。雖然布麗吉特仍然支持卵子冷凍,但她堅信女性需要接受更好的知情教育,了解不良結果的可能性,而生殖產業需要更加透明。她對凍卵者通常只看到故事的一半——樂觀的一半,仍舊感到沮喪。他們需要同時看到兩面(註)
另一個不同且更加務實的部分也很重要:布麗吉特指出考慮和學習實際使用冷凍卵子的重要性。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這非常複雜,正如她所說:「如果妳打算在第一部分──冷凍──上花掉所有錢,妳還必須知道要用這些冷凍卵子生出一個孩子還差些什麼,尤其是費用方面。」

當我聽到布麗吉特的故事時,我對盡可能弄清楚一開始該問什麼問題是多麼重要的,深有共鳴。以及:發生在她身上最糟糕的事情之一,最終如何導致發生在她身上最好的事。布麗吉特仍然決心成為母親。經過一段黑暗的哀悼和心靈探索後,她再次開始體外受精,這次是用捐贈的卵子與捐贈的精子受精,產生胚胎後植入她的子宮。2018年5月,45歲的她生下了女兒喬琪。

《大凍卵時代:一場關於選擇、控制與生育自由的真實故事》,Natalie Lampert娜塔莉・蘭珀特著,蔡丹婷譯,感電出版
《大凍卵時代:一場關於選擇、控制與生育自由的真實故事》,娜塔莉・蘭珀特(Natalie Lampert)著,蔡丹婷譯,感電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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