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現場【山思而行】

呂忠翰/果敢的探險──關掉Google地圖,找回觀察力和動物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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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COVID-19(又稱武漢肺炎、新冠肺炎)讓地球宛如暫停轉動,今年春夏8千公尺攀登計畫就續延到秋季。山都在那邊,無需急於一時,也藉由這個「暫停」,有了更多時間思考新的探險點子,希望在自己的土地上創作一些故事。

最近有朋友相約打一個籃球正式比賽,於是把買了大半年都沒碰的球,從雜物堆中挖出來,意外喚醒我對籃球塵封多年的熱愛。

因為這些年的極限高海拔登山,身體肌肉結構,已經不同於可以快速跑動的肌肉,在球場上瞬間爆發力及跳高起來的距離、彈速,都感大不如前,遙想以前也曾是四處街頭鬥牛的常客,熱血奔跑、飛起釘板、抓框的日子,結果現在重拾起籃球,居然會有畏縮之感。過去為籃球犧牲了多少心血,卻不禁擔心自己會不會像以前常笑的那些老球皮一樣,只會用嘴巴打球,剩下來嚇嚇小朋友的「當年勇」。

「人就是充滿著無限可能」這句話,是真的嗎?我們不可能像麥可.喬丹(Michael Jordan)、也不可能成為俠客歐尼爾(Shaquille O'Neal)這樣的人,我們生長的環境,是否讓自己的人生充滿了矛盾的鬥志希望。

試問生長在台灣的我們,有認真看待運動嗎?是像飼料雞一樣,等著教練餵食乖乖長大,這樣就可以打爆對手或變成了拳王?還是如放山雞一樣,自由跑動、不斷幻想創作出有傳奇故事,但現實卻對我們說:我們就是不會跟科比(Kobe Bryant)一樣執著獨傲、如喬丹神一般地位、詹姆斯(LeBron James)的鋼鐵身體素質,可以創造鬼神傳奇故事。

近來沒去探險、腦袋很容易卡住,上述問題困擾住我一陣子,內心反覆在自問:台灣的探險活動何嘗不是這樣呢?我們能走出自己喜歡的探險嗎?另外,我們是不是看不起自己的探險故事,總是覺得沒什麼大不了?距離山那麼近、大海就在腳下的我們,卻不敢說自己了解山和海,也不敢承認自己對腳下的土地如此無知,從小就沒有學習環境以及願意重新培養探險本質的機會。

那就回到初衷,拿起球來出發,踏進球場、但不是漫無章法亂打,真想比賽就必須玩的開心,也必須面對枯燥基礎訓練,一球、一球,從基本功做起。

在我攀登時,這些問題也常在腦裡不斷思考,嘗試累積台灣人自己的探險故事,拚出各種探險地圖的可能,也在想辦法從教育著手突破這僵局,或許我無法創造可歌可泣故事,但能在我這一代裡盡點責任吧。

近期也從好友那得知,台灣有棵滿高的神木位置,引起我好奇的動機,在困頓中剛好需要深入探險充電一下、脫離內心的煩惱,走進探險的獨一無二感受,重新磨練一下「直覺反應」,探險時不管遇到什麼可能都必須接受、去做決定,常常冒險回來後,也發現現實上很多狀況也變得容易下決定。

另一方面,冒險時總是更接近「純粹的孤獨」?這是每個人必須面對的問題,卻是離我們好像愈來愈遠而顯得不真實。生活中被塞滿滿的科技資源、資訊,以及吸引的目光焦點,我們能做什麼選擇呢?當我站在無人的球場上,到頭來還是回歸自己想要的價值。這次,我透過探勘千年神木的路中,再次體悟。

出訪千年神木,我用了一張照片,兩個座標及分布的高度,要試著找尋兩棵神木。對於冒險及探勘最有趣的事,是能在裡頭中產生冒險精神的成分居多,可走在不確定的想像裡直接對應事情發生,介於在做探險上有一點點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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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思而行、Google地圖、觀察力、動物本能、呂忠翰
果敢的探險索性就睡在樹上。(攝影/呂忠翰)

很多人第一步會先從手機看地圖查資料,知道了預期地點。我試著先以自然邏輯與常識去推像:台灣早期神木都遭到無盡的砍伐,那麼能留下來的神木,是否都是很不容易到達?或充滿造型長得歪七扭八?但應該都會是有路徑,一定不會有高難度的攀爬,不然就無法運送木頭了。

有了想像、就開始規畫行進的方式。若從溪谷下切,有水源比較不怕探勘缺水,但路徑可能較艱困;台灣是快速隆起的島嶼,有很擠的山脈、地形破碎,雖造就了很棒的溪谷瀑布,但要沿著溪谷走,需要非常多器材和高超的技術能力,可能會超出我能力。想了想,那麼以初判等高線去避開崩壁,從距離最近的稜線下切。

在都市裡,因為科技便利,時常用Google Maps找路 ,反而看大樓樣貌以及環境地形景觀、甚至方向的路感逐漸消失,只是聽著機器聲響,每每反覆要去同一個地點,都忘記路徑、再次開著手機重新尋找道路。這次在找神木時,我沿途反省,做為一個現代人,在學習與大自然相處上,是不是過度依賴科技及資訊紀錄?失去了觀察的能力與動物的本能。

自己應該還是可以先利用稜線地形及溪溝,感受到前人的判斷來想像路徑,一方面有實體的畫面記憶,另外也想怎麼用最簡單的方式,找出可能的下切點。先回歸天生就有的路感本能,直到無從判斷位置時,再選擇利用科技做標高及定位。

因為自然形成的路徑,通常不會一直以陡峭與行走費力的方式開展,正如動物們選擇路徑上,動物也會本能就去考慮路徑「安不安全」,因此早期開闢的路,一開始也大多是從獸徑,或原住民早期並沒有科技工具,靠著長老說的幾個路標和獵物路徑的方向,他們就懂得找到自己的獵場,自在地穿梭叢林。

我邊走邊觀察,這條陡下的路,已經比周遭崩壁來得好走了,且有著野獸足跡,愈走愈有信心,不時停留一下,看看四周是否藏了些什麼我沒發現的事物,同時順便抓著路徑的記憶,也確保回程的方向。

在這森林裡穿梭,想像自己是身在裡頭的動物,小心謹慎地踏足,聽取風吹草動,釋放身體敏銳的洞察力。我的動作驚動到山羌,一聲嘶叫後傳來落葉被撥動的倉皇聲響、也讓我震動了一下,我們被彼此驚嚇,隨著牠腳步離遠,我回過神來關注四周,再次得到寂靜。陽光從樹葉中斜滑下來,空中的檜木飄香,眼前便是由歷史留下的斷頭巨樹,孤立林間筆直的神木,讓抬頭仰望的我見不到頂。好美的一棵樹,那股力量讓我感動,經過那麼多時代,散發著不可替代的神祕引力,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樹是山的室友,相互依靠。樹因為根的健康,才能吸收到養分成長茂密,也保護著山不被大雨沖刷;山給予樹一個抓地力,兩兩密不可分。所以每每走進自然裡,看到這樣的大樹,我總是充滿著尊敬與有著安心,反省著人如果能懂得想找回被自己埋沒的根,理解生命大自然的來源,一點點的灌溉,並期待自己能夠茁壯。

兩天的停留山林中,我靜靜生了個小火。身在台灣的我們,非常幸福,我享受火光搖動的舞姿,讓黑影斗篷漸漸覆蓋著大地,每個時段有著不同物種的口述,創造出和諧的氣氛。人類不斷想找尋與大自然接觸,但真正的自我能夠裝得下多少大自然呢?

就如同在都市裡搭車,有多少人能夠感受到月光的影子?又誰懂得知道月亮的樣貌?現代人已經陷入了被動的生活,老想追尋獨特和自我的價值,因為科技資源,造成有太多機會跟權力追逐,逐漸失去人跟人直接的信任連結,不斷寄託網路資訊,追劇、看別人的事來娛樂自己,甚至失去直接接觸自然的能力。

我爬回樹梢上,用著繩索器材保護自己,今晚睡在吊床上,再度有種強烈的安全感,好像只剩下我跟樹,星空與大地,不會被任何事物打擾,獨享著這深刻的經驗。人是群聚的物種,需要透過人的互動中,感受不同自然氣息之間的對話跟碰撞;我享受獨處,並不刻意追求獨攀,因為獨攀無法理解自己的能力。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就是能感受那獨立思考的深刻,往往會是那些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這也是冒險探勘的吸引之處。

晨光驅散了暗夜,各種動物們也輪換交班,我是否也該起身離開了呢?頭頂上站在樹幹上的鳥,探頭探尾的叫了幾聲,頓了頓、壓了壓尾翼,一坨迅速下墜的鳥屎,讓我回到真實的自己。

【山思而行】專欄介紹

登山,不只是身體的運動,更是思想的運動。作家夢枕獏花了20年寫就心中最珍愛的題材《眾神的山嶺》後說:「我已了無遺憾。」

上山、下山,懂山、懼山,都混雜著了卻與遺憾。關於「登山」這件事,讓我們先聽聽「登山者」心裡的OS。再度量一下,山與我們的距離,是否也會有了卻遺憾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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