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逸/攝影的限制與擴張:張曉、張克純、沈昭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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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面對攝影的擴張趨勢,當代攝影家要如何自處?但,這些當代攝影或者跟紀實攝影的辯論,都比不上攝影協會對一般大眾的影響。而中國攝影家張曉與張克純便從作品中提出了不同於過去的觀點,並試圖推進攝影的各種可能。

以下,我將帶來中國攝影家張曉、張克純以及台灣攝影家沈昭良的談話整理,並從中勾勒出一些關於當代攝影、紀實攝影又或是沙龍攝影的討論。

直接攝影的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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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家張曉(左)與張克純在台灣展覽藝廊合影。

這次在台展出的《海岸線》跟《北流活活》都是他們的舊作,兩部作品都仍保有經典的公路攝影以及直接攝影(Straight Photography)的語彙──透過攝影家按下快門,如實的記錄下眼前的影像。近來,他們的創作越來越偏離直接攝影,而是經過更多層次的轉化或者挪用(Appropriate)來豐富攝影語彙。

比方說,張曉回到自己的故鄉煙台,直接挪用當地的豔俗圖像進行創作,而且也毫不避諱地使用現成物(readymade)作為表達觀念的媒材,試圖透過自己家鄉理解中國的俗艷品味。而張克純則是透過被攝者跟攝影者交換的方式,讓被攝者來按快門,將自己置入風景中,試圖凸顯「我們同置身事外,也參與其中」的概念。換句話說,我們可以注意到他們越來越轉向觀念,試圖擴張攝影的更多可能,而非停留在過去的浪漫情懷或者直接攝影的技法上;也就是說,他們在創作上不斷的自我反省與批判,而不只是一直運用同一種語言在攝影的思考上。

儘管張曉和張克純試圖更豐厚攝影的語言,但他們卻認為傳統報導攝影不容忽視,因為攝影固有的見證與記錄歷史的性質,所以我們不能獨尊藝術而偏廢紀實攝影,而報導攝影在今天也仍然在擴張(關於報導攝影的擴張,請參考顧錚的文章)。

然而,對他們來說「藝術創作」與「報導攝影」的語彙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是沒有邊際般的自由,而後者則必須遵守倫理道德或市場的機制。而他們後續的作品之所以更偏向觀念的操作,是因為「已經嘗試過」直接攝影,所以試圖挑戰自我,嘗試更多不同的可能。

攝影的擴張趨勢

對於中國攝影家來說,攝影的擴張是一種進步,21世紀後隨著新科技的進步,創作手段也趨向更加多元的發展(網路影像的直接挪用、數位影像的拼貼、將平面影像立體化、影像裝置等等),並且開始重視被主流敘事忽視的創作類型。然而,他們也認為,更多元不一定就代表更好,可是也只有透過擴張,攝影才能繼續往前走。

此外,面對攝影擴張的趨勢,攝影家沈昭良也指出「基本功」或「過去經驗」的必要性。因為當代攝影有某種擴張或高度觀念化的趨勢,許多創作者都在隨波逐流,忽視基本功或技術的重要性。他們大多強調自己的作品是要表達觀念,但卻忽視作品品質上的掌控。然而,沈昭良同時也認為,「創作者不能只是為器材而器材,而是必須先透過內容的預想,再選擇適當的器材或形式。器材儘管重要,但其重要性不會超過創作者想表達的內容。」

值得注意的是,沈昭良指的基本功並非只是關於攝影的技術技巧,而是創作者的過去經驗、歷史脈絡的理解、佈展、實務操作、找合適幫手的能力等等。也就是說,他認為創作者要有對於技法或歷史的深刻理解成熟,才適合銜接擴張,而不是跟風式的隨意擴張,如他所說:「當本務成熟,外部養分進來,擴張才能慢慢成形,擴張還是有一定的步驟。」

然而,過度重視過去經驗,我們也很可能被過去所制約,看不到未來更多的可能性。張曉就提到,「許多媒體人在看了我們這樣毅然決然離開安穩工作、積極投入創作後,也跟著離開原本職業。可是,這些媒體人卻擺脫不了嫻熟的紀實語彙,仍然在使用黑白、人文關懷等等的傳統語法,或者只做一點小變化。」所以,整體來說,這些媒體人雖然想出走,但卻仍然被過去的思維所綑綁。

成為一個當代創作者,還是得提供前人沒有的觀點,或者融合既有的觀點並重新轉化成自己的語言,或者在別的領域吸收新的養分,而不能放不下過去的攝影語言,只是單純重複經典。張曉也指出,「做藝術創作必須完全放下過去的習慣。」換言之,儘管這些媒體工作者離開了工作的舒適圈,對於攝影語言的思維卻仍然停留在舒適圈裡。簡單來說,過於窄化的思考攝影語言是這些人的最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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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家張曉與《海岸線》展覽作品。
中國攝影家跟當代藝術圈的現況

大陸在改革後,大量西方理論的引進以及對於中國過度發展的反省,再加上海外歸國的人帶來更多關於當代藝術的思考,因此爆發出許多強勁的藝術創作能量。但,同時也面臨過去什麼藝術形式都已有人做過的困擾。

有趣的是,張曉和張克純認為當代藝術家與攝影家的界線,在中國的情況雖然理想上(在當代藝術界)是混淆的,但在部分的情況下還是有所區別。一種是藝術家多元運用媒材創作(從繪畫轉攝影,如王慶松;或用攝影當作行為藝術的紀錄,如艾未未);另一種是直接以攝影家身份進入當代藝術領域。相對後者來說,前者更容易受到重視。因為藝術家感覺不會被攝影媒材限制,可以更自由地運用任何媒材表達自己的觀念。但是,他們也因為創作以攝影媒材為主,所以兩邊都能自由遊蕩,而不特別排斥攝影界或當代藝術界。

攝影協會對普遍大眾的影響

儘管他們在中國被藝術界所認可,但他們對於自己的作品在中國不被朋友或親人理解感到有些納悶。因為大多人還是只愛看像月曆或明信片的大風景或美麗風光,對於這種冷峻照片感到無聊。在此我們可以觀察到,中國沙龍攝影體系(專拍風光美景)對一般人的影響,遠遠超過當代藝術或紀實攝影的辯證。

面對攝影協會的沙龍風格對攝影的全球影響(參考鮑昆對沙龍攝影歷史的梳理),他們指出,儘管中國的攝影協會也知道當代攝影的多元語彙,但因為現實利益還有一般大眾沒法輕易接受的關係,所以仍然一直在堅持那種風格(荷花、夕陽、美少女、美麗風景等等)。也就是說,雖然面對時代的變動,他們還是從一而終的拍一成不變的東西。換言之,不管是紀實攝影、當代藝術、純攝影等等的激辯,都比不上唯美沙龍對一般大眾的廣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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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家張克純與《北流活活》展覽作品。
小結

總的來說,我們可以注意到張曉與張克純,逐漸脫離直接攝影,試圖擴張攝影的更多元語彙,但內容仍舊關心自身所處的中國文化;而當代藝術圈也廣納多元,收編這些極具個人特色的作品。

此外,創作者的基本經驗也會間接影響後來的作品表現,但我們又不能被過去經驗所束縛。相較之下,攝影協會的沙龍式攝影對大眾的影響,就限制了攝影的表現可能。

面對沙龍攝影的窄化,攝影評論家林路說得好:「成功的攝影家面對人們司空見慣的主題時,都可從全新的角度去發現人們所忽略的獨特主題,使人們通過其照片獲得一種出乎意料之外的滿足,而不是一味地通過沙龍的唯美去掩蓋世界的『傷疤』。」要言之,成功的攝影家,絕不只是跟隨或樹立某種經典,期許後人崇拜或模仿類似形式而故步自封。好的攝影家,是能透過作品表達自己的獨特觀點,並在作品中反映當代社會的現況,進而啟動後人不斷挑戰現有體制,將攝影繼續往前推進,拓展攝影的多元可能。

附註:沈昭良在訪談時以及最後,再三提醒我:「不要忘了基本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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