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原信/「如果我有錢,幹嘛住這裡?」──大觀社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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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有錢,幹嘛住這裡,還要被人趕,這裡跟貧民窟一樣。」

新北市浮洲大觀路二段上,一排的街屋,以及暗巷內的矮厝,許多被貼上了「板橋榮譽國民之家」的封條,封條旁邊同時也貼著寫上原地續住、別拆我家的春聯。這邊的居民面臨著可能的迫遷危機,即便這些房子過去是國家默許,讓他們安心居住的地方。

70多歲的朱寧民是資深鄰長兼退伍軍人,房子是擔任軍官的父親買給他的,他說:「民國87年(1998年)時去開會協商後,卻被告,說是我們侵占國有地,還得賠償國家不當得利。」拿著滿滿的法院通知書,朱寧民也只是苦笑。

朱寧民總會驕傲地說,他們是蔣公帶來的,指著客廳牆上大小照片,是他在哪邊服務時與誰的合照,許多都是國軍的將領,甚至朱寧民也曾幫板橋榮民之家工作過。不過一提到未來,朱寧民的招牌笑臉卻帶著苦澀,「這裡是我唯一的家了」。明明一生都奉獻給了國家,卻連住的地方都無法保存。

往巷子裡走,圍牆的另一端便是板橋榮民之家的宿舍,高聳的白色建築與矮房顯得極不協調。每一天下午,90多歲的榮民丁元吉都會舉著拐杖,掛著塑膠椅,走出巷子,到公園找祖籍廣州的另一位老兵聊天。

來自山東的丁元吉與妻子王秀蘭20幾年來都住在大觀社區附近,12年前從隔壁的力行新村搬來大觀路巷子,現在這個家是丁元吉花自己老本買下的避風港,希望靠著一個月1萬3的終身俸與在醫院當看護的妻子,在這陋屋一角安穩度過晚年。

但隨著不當得利、侵占國有地的控告,倆人帳戶被凍結、終身俸被扣,王秀蘭無法好好工作,也不知道以後和丁元吉倆要住哪,她曾對著退輔會官員怒吼:「逼得我們沒地方住,是不是要住你家?」

「如果我有錢,幹嘛住這裡,還要被人趕,這裡跟貧民窟一樣。」 王秀蘭語氣無奈。

丁元吉也曾想過,要不要乾脆搬進榮家住,但現實是,住進榮家等於將終身俸都給了租金,如此經濟狀況無法養活他與老伴,也無法正常生活,因此住在這裡或是流離失所,成了逃避不了的命運。

1985年,因當時大觀路拓寬,板橋榮家開始與居民接觸,退輔會同意居民重建房屋,同時台北縣政府也給與部分補償金。但時過境遷,2008年板橋榮家控告居民侵占國有地,提起民事訴訟要求居民拆屋還地,同時得償還5年不當得利。數十萬元不等的罰款,讓許多居民因付不出錢,帳戶遭凍結,無法好好工作,就算想離開,也走不了。

從中國嫁來台灣的湯家梅,榮民丈夫過世後,用著打工存下來的錢買了房子,兩層樓,不大,而且還會漏水,牆壁斑駁只能拿月曆紙遮住。附近居民提到湯家梅總說「她真的很可憐」;帳戶被凍結,工作也丟了,還有慢性病,連湯家梅自己都感嘆,「中華民國號稱是自由的國家,但就算我都入籍了,卻還不比流浪狗,至少流浪狗還有地方可以安置。」與許多居民一樣,湯家梅不解,為什麼歷史的問題會要現代人承擔。

除了軍眷外,同時也有為了生活打拼從南部北上,靠著收入不多的工作,養兒育女的底層人民。

開在大觀路上的貨車司機,總會停在阿秋檳榔,買些涼水和檳榔,黃世進與妻子30年前從雲林北上,靠著檳榔攤養活一家五口,但現在成了侵占國有地的釘子戶,連在外工作的兒子,戶頭也被凍結。

常常聽到黃太太講,不知道什麼時候家會不見,就算是賣檳榔也賺不多,對未來的不安,只能靠著繼續經營檳榔攤多少消解;「好險兒子孝順,年紀輕輕就出去工作,很顧家啦。」但言語中,卻也蘊含著父母疼惜孩子,不想讓孩子背債的無奈。

面對著不公義,居民戚本忠總是咬緊牙關努力對抗,時常可以見他帶著外地人導覽,試圖解釋為什麼被迫遷,也非常關心後續進入抗爭組織的年輕人,在訴訟壓力飛天而來時,戚本忠本來打算貸款買下一戶附近浮洲合宜住宅,但卻因為手頭上還有房子不能買,「我家都要拆了,卻不能買合宜住宅,到底要我怎麼辦?」

戚本忠說,他就是不甘心,以前住家是婦聯新村的市場,市場落沒後蓋了家住也都沒問題,但市場沒了「就不管我們死活」。

大觀的居民們,如同底層社會的縮影,做著最基本的工作,只求原地續住,即便陋屋簡居,只求溫飽就好。學生組織介入後,居民們也開始向外人講述自己的故事,期望在不確定的未來,有更多人瞭解大觀的迫遷窘境,未來可能有些希望。但在此之前,所有人仍咬緊牙關,如同戚本忠說的,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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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觀社區故事
大觀社區。(攝影/曾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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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觀社區
榮民身分的朱寧民,家中有許多過去的獎狀與獎章。(攝影/曾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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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觀社區故事
祖籍中國山東的王秀蘭12年前從大觀社區對面的力行新村搬來。(攝影/曾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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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觀社區
湯家梅2000年嫁來台灣,而後靠打工錢買了這房子。(攝影/曾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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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觀社區
戚本忠與母親。戚本忠原本打算貸款買浮洲合宜住宅,卻因手上仍有房子資格不符,「明明我家都要拆了,卻連買國宅都不行。」(攝影/曾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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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觀社區故事
阿秋檳榔的林老闆娘。阿秋檳榔的林老闆娘與黃老闆夫妻倆都是從雲林彰化到台北打拼的移民。(攝影/曾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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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觀社區故事
大觀社區。(攝影/曾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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