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無體溫」的親密關係

系列3:AV女優棚閃篇

即拍即有的愛──「私密攝影會」的90秒親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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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邀請日本AV女優舉辦的「私密攝影會」興起,活動幾乎場場秒殺爆滿。我們到了攝影會現場,發現持相機的人多半30歲以上,平日的超長工時讓他們的生活像一部機器,沒時間談自己,更別說談戀愛。在圈內擁有超高知名度的攝影會主辦人告訴我們,「站在商業角度來看,攝影會滿賺錢的,算下來一年獲利也有個百萬以上。但很多時候,我是希望再也見不到這些顧客。」

一個夏日午後,劍潭捷運站附近一個20坪不到的地下室裡,10多個人端著相機、手機和拍立得,引頸企盼著。遠從日本而來的AV
Adult video,成人影片
女優小倉由菜一現身,大夥拿著相機此起彼落地鼓譟,連續按壓快門。他們油亮的臉頰,跟著室溫和體溫的攀升而漲紅。

留著小平頭的「黑哥」(因為膚色黝黑而被攝影會友人如此暱稱),在擺拍合照時,故意請小倉由菜將她鮮豔的紅色高跟鞋踩在自己臉上,他扭曲卻又靦腆的表情,引來眾人的喧嘩笑鬧。一旁的夥伴見狀,沒有請AV女優高抬貴手,反而督促小倉由菜使勁。幾分鐘後,這照片傳上了攝影同好的群組裡,大家連聲叫好、說他有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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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攝影會(攝影/蘇威銘)
在攝影會拍合照時,黑哥故意請小倉由菜將她的高跟鞋踩在自己臉上。(攝影/蘇威銘)

這種閉門的攝影會也被暱稱為「棚閃」會,小空間裡,主辦單位會架好閃光棚燈,攝影者不需要提著閃燈到處跑,只需裝好接收器,就能在毫不費力的情況下,將光均勻地打在AV女優身上。

一般而言,私密攝影會的互動程度較高,但代價同樣不菲,與AV女優的互動是以秒計算的。現場擺了計時器,每個參加者只有區區90秒可以攝影,攝影者們得像戰士一樣積極衝搶,迅速操作與變換各式相機,並爭取時間到達前的10次擺拍機會。

揮汗與時間賽跑,在有限空間裡極大化自己的滿足與想像,在場的攝影者之間並不覺得窘困,畢竟這是平日工作的漫長工時之外,他們難能可貴的社交時刻;私人攝影會有效填補了日常的欠缺──他人的正視與陪伴。

閃亮如明星般的AV女優成為被攝者慾念投射標的,加上友伴叫好的鼓勵與掌聲,每一次按下的快門,都成為一劑刺激與安慰。

這些年,這類攝影會已經發展成一個極為成熟的小型產業,參與者除了少數的女性,主要還是基層白領與藍領男性。為何這個產業會興起?它背後代表什麼社會現象與親密關係的變遷?

參加者:工時長、勞動強,來此甜蜜舒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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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攝影會(攝影/蘇威銘)
短暫的拍攝結束後,黑哥仔細檢視螢幕中AV女優的照片。(攝影/蘇威銘)

30多歲的黑哥是一名物流司機,在全台最大的貨運公司上班,每天一個人開著大貨車四處奔波送貨,工時10個小時起跳;除了搬貨,一天他要花7到8個小時待在車上。雖然薪水還過得去,但工時長,又是孤單的體力活,他幾乎沒有時間與人相處,更沒有社交機會,當然也單身了好一陣子。會來參加攝影會的理由,黑哥的回答很簡單,就是舒壓。

問他是否感到寂寞,黑哥閃避了一下沒有回答,反而是再度回到AV女優身旁,主動牽起了小倉由菜的手,拍了一張情意滿滿的"Follow Me"的牽手照,作為這場攝影會最重要的紀念。在來回翻看相機螢幕後,他說:「我牽著她,那畫面感覺很甜蜜啊。」

像黑哥這樣熱衷於參加攝影會的參與者,究竟是什麼樣的群體?攝影會主辦人之一,是筆名為「一劍浣春秋」的知名AV評論人黃正,他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大致的圖像。

推了推眼鏡,黃正用鮮少出現的嚴肅口吻說道,攝影會的固定客群大約在250到300人之間,年齡在30歲以上,職業多半是廚師、倉管人員。他們的工作有個特徵,就是工時往往被拉得很長,有的被關在廚房,有的被關在倉庫,單身的比例很高。總體而言,男性與女性各佔95%與5%(註)
女性參與者的數目不多,但是像公開出櫃女優椎名空的攝影會,來的多半是女同志。
,單身與已婚也約是95%比5%。

雖然AV經常被批評為「物化女性」,但黃正卻有不同的社會評價。因為以「一劍浣春秋」之名經營AV評論網站,他反而能進一步接觸這些寂寞者。黃正說,許多人看A片解悶,那是因為在漫長工作的空檔裡,那是他們少數看到會「動」的活體了。他收起平日說話刻意有的戲謔,一本正經地說,「不少人更是感情上的弱勢者。」

經常與攝影者在臉書或棚拍時聊上幾句,黃正發現,這群參與者,在感情上常常連工具人都算不上,更連讓人有好感的第一步都跨不出去。他們還有幾個特徵,一來是個頭不突出,高張的勞動強度讓自己總是大汗涔涔,鮮少注重外表。二來是他們與異性相處害羞,也不敢花錢性交易。長期弱勢的結果,就是乾脆放棄戀愛的念頭,在情愛關係上,他們始終是沒自信的一群。

主辦者:「我賣的全是能排遣寂寞的速成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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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攝影會(攝影/蘇威銘)
攝影會主辦人黃正,也是知名AV評論人「一劍浣春秋」。(攝影/蘇威銘)

話鋒一轉,黃正也說自己看到這群人的需求。熟悉日本文化的他,發現日本攝影會近兩年的生意下滑,因此找上台灣合作方,就著這股趨勢,他把日本AV女優引入台灣,先以評論介紹,之後舉辦攝影會。他並為此租了攝影棚,「我們把他們(顧客)抓得緊緊的,他們發薪是每月5到8號,就在這個時機舉辦活動⋯⋯上次的70秒(攝影)是秒殺,這次的90秒(互動)是2小時爆滿。」

回顧自己一手促成的產業,黃正說:「攝影會的場合雖是以商業出發,卻意外成了寂寞經濟的一環,我現在感覺自己是在經營『速食店』,賣的全是能排遣寂寞的速成商品。」

AV女優攝影會的確很像速食店的點餐機制,點完主餐,你還能花錢加點額外服務。

每場攝影會的報名費是5,000元,但會場中還展示了其他商品,3張AV女優的露點拍立得照要價1,000元,簽名海報、甚至AV女優穿過的原味內衣褲需再額外購買。買到一定價位後,則會有滿額禮,多半是換來秒數之外的額外互動機會,擁抱或更貼近的身體互動。

至於這些參加者的月收入,平均是35,000到45,000元,他們用勞動得來的薪資購買短暫的回憶。為了把攝影作品保存下來,他們還會特地買來大容量的硬碟存放照片,而這些照片也成為他們辛勤回家後的安慰。

除了硬碟,好的相機與拍立得更是必備。回到攝影會現場,裝備齊全的Roxy為我們做了示範和詮釋。

比起長期關係,短期追星式戀愛相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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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攝影會(攝影/蘇威銘)
為了參加攝影會圓夢,Roxy已經投資數十萬在相機設備上。(攝影/蘇威銘)

Roxy是駐紮在機場裡的消防員,擔任消防員已經14年,經常要待命12小時,有時候是白天、有時候是夜晚,作息反覆。他說這樣的生活很累,而機場消防員是不具備公務員資格的約聘制員工,描述自己工作時,他像一只洩了氣的氣球,說人生被工作綁住,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更別說談戀愛了。

但在攝影會裡,Roxy是最好的客人。短時間內,他用掉了幾十張寬版拍立得的底片,每一張底片,平均售價是30元。這一天,他也帶了兩台拍立得和一台單眼相機,一旁插上熱靴和外掛閃燈,他說自己已經投資了數十萬元在相機設備上。

會場中,Roxy不斷按下快門,閃燈的燈光跟著連動,為了討AV女優歡心,他甚至準備了寫真集和小禮物,逗得小倉由菜咯咯地笑,還用中文喊了他一聲「親愛的」。這聲嬌喊,也讓Roxy緊皺的眉頭舒緩了,像久違的陽光照在他臉上。

「我的確砸了不少錢在攝影會上面,每一場我還會用DV錄下全程,回去再重播來看,因為這些都是有趣的回憶」,對Roxy而言,看到AV女優的過程很像追星,貼近她們,就像談了一場「短期戀愛」。

他把每次拍下來的拍立得照片收在本子裡,至今在家中已經擺放了好幾十本。但這些有露點,有內衣照的照片曾經被家人嫌棄過。「放在家裡要幹麻?」面對父母的質疑,他只能默默地把照片藏在角落,再找機會拿出來欣賞。

高勞動、高工時的攝影者們,平日是司機、倉管、廚師、工程師,或是消防員,花費難能可貴的休假時間參與攝影會,他們說參加的目的不是激起性慾,而是追星填補了他們無聊的時光,還能把時間花在跟同好相處上;加上現場AV女優們放得很開、姿勢又敢擺,攝影之餘,大家還可以一起大笑大鬧,壓力就能一股腦全釋放出來。

「釋放」、「舒壓」,這兩個詞在阿哲耳中是貼切的形容。34歲的他,擔任半導體產業的工程師已經6年,一天幾乎要貢獻一半的時間給公司,還得隨call隨到,壓力像無形的幽靈緊跟著他。在進入這產業之前,他還有機會好好的談場戀愛,現在不可能了。

「長期關係需要身、心、靈的全數投入,可我一天要上班12小時,哪來的時間?」阿哲說,交往、磨合、結婚,生子,這些傳統長期關係離他太遠,因為維繫關係所需的成本,早就超過他所能負荷,不如把閒暇時間拿來追追AV女優、參加攝影會,來得自由單純得多。

攝影會外的「默默 」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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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攝影會。(攝影/蘇威銘)
透過攝影會得到短暫的撫慰感,參加者在工作上的鬱悶得以紓解。(攝影/蘇威銘)

跟黑哥一樣,阿哲也是攝影會的狂熱者。每一次主辦單位開放登記,他總是買下所有時段,假期之內,他就全泡在小小的地下室裡,與AV女優一起同樂。再不然就是像個獵人一樣,追著AV女優的足跡四處跑,平均每兩、三個月他會飛往日本一趟,一年下來,幾十萬的花費不在話下。

「與AV女優接觸,最棒的就是那種撫慰感啊,你不覺得她們都很『需要被保護』嗎?」阿哲說,AV女優就是明星,在跟她們互動的過程中,可以合照、說話,或甚至請她們摸摸你的頭,透過這些舉動,不僅自己獲得關注,那種「撫慰」的感覺更是無與倫比,工作上的鬱悶得以被紓解。

我們不知道攝影會參加者透露了多少真實心情,現場的開朗和熱絡互動結束後,回到真實世界,他們的確得面對不少難題。

有的人在臉書上談到自己被資遣了,也有40歲的照相館員工談起跟老闆頻頻發生衝突;但一進入攝影棚裡,他們會堆起笑臉,在場上做人體拱橋,要AV女優坐在自己身上擺動作。

黃正說,這群人或許帶有強烈的「M屬性」(即被虐傾向),他們經常要求AV女優掌摑他們、踩踏或作勢打他們,但下了場,他們又變回了大男人的樣貌,戴上威嚴的面具。

面對感情與生活的無力,這些攝影者們時常找黃正傾訴,他們最常問到的問題,是「怎麼讓對方知道我喜歡她?」

「請問你會在第一時間就跟一個陌生人說這些嗎?一般人很少會這樣吧?」黃正說,他們在日常生活裡就像是一部機器,沒有太多機會談論自己,生活榨乾了所有的時間。所以他們就像被拴緊的水龍頭,一旦有人接觸,水龍頭啪一下打開,那情感就會像水一樣嘩啦啦地流出來,他形容道。

「站在商業角度來看,攝影會滿賺錢的,算下來一年獲利也有個百萬以上。但很多時候,我是希望再也見不到這些顧客。」黃正說。

一旦有人離開了這個場合,大部分都是找到另一半了,但更多人是一直留下來,成為「默默的一群」,無論是在工作或是在情感裡,默默地付出、默默地愛、默默地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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