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新聞專題:與Omicron共存時代

醫檢師的故事

是疾病「偵探」、也是「養病毒」專家──台灣第一個養出新冠病毒的張淑媛教授
台大醫學檢驗暨生物技術學系教授兼台大醫院檢驗醫學部副主任張淑媛,帶領實驗團隊僅花3天時間,分離出第一個台灣本土的新冠病毒。(攝影/余志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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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VID-19病毒讓全世界都翻天覆地,病毒一直變異,有很多人被感染,大家都在想辦法對抗這個病毒。不過,卻有一群人,每一天都使上全身工夫,要把病毒「留存」下來,就是讓病毒現形,作為研發檢驗試劑、疫苗和解藥之用。

這些和病毒「交手」的人,常常穿上防護衣,在高度密閉下的P3實驗室裡奮戰。台大醫院檢驗醫學部副主任、也是台大醫學檢驗暨生物技術學系教授的張淑媛,是台灣第一個分離出COVID-19病毒的人。醫檢師是什麼樣的工作?在COVID-19疫情下,醫檢師的工作又有什麼挑戰?

以下是張淑媛教授的專訪。

養出活病毒,是研究工作的重要材料

2020年1月30日,我和台大醫檢團隊以及P3實驗室團隊,花了3天的時間,從COVID-19確診病例的檢體中,分離出第一個台灣本土的新冠病毒,台灣也是全世界第四個分離出這個病毒的國家。「養病毒」,就是我們主要的工作之一。

「養病毒」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一般人接觸病毒,是恨不得趕快殺光,但身為醫檢師的我們,卻是要把病毒留存下來,甚至希望可以養出更多的病毒。因為,在醫學研究上,必須要有活的病毒,才能分析病毒對人體的影響,以及研發藥物、疫苗,並且對藥物和疫苗的效果進行檢測。這些實驗需要反覆驗證數據,甚至可能經歷很多次失敗,所以就必須有大量的病毒備用。

其實,培養病毒是醫檢師的專業技能之一,基於臨床診斷的需要,醫檢師必須在很短的時間將病毒培養、鑑定出來,所以常常會面臨很大的壓力。

P3實驗室是什麼?

醫檢師工作幾乎都待在實驗室裡,台灣的實驗室又分為P1到P4四種不同安全等級,等級數字愈大,操作的實驗就愈危險。像是在P3實驗室裡,實驗人員會進行對人類健康造成嚴重影響的病原體的實驗操作,這些病原體包括禽流感病毒(H5N1、H7N9、HPAI)、肺結核桿菌、愛滋病毒、漢他病毒、立克次體、SARS、MERS及還有現在的COVID-19新冠病毒等。P3實驗室是可以做生物安全第三級BSL-3(Biosafety Level 3)、動物生物安全第三級ABSL-3(Animal Biosafety Level 3)操作的實驗室。

為了避免實驗人員遭到病原體感染,或是把病原體帶出P3實驗室,實驗人員進入實驗室前,必須穿戴高規格防護衣、戴雙層手套,且2人一組同時進入,動線也是單向管制、層層防護;人員進出必須記錄體溫,鐵門之外也有螢幕即時監控實驗室內狀況。

養新冠病毒的心情: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一開始我得在P3實驗室內,想辦法用細胞將病人檢體裡面的病毒培養出來。我們主要是觀察細胞是否產生病變,來間接證明病毒確實活生生的在細胞上作亂。這個困難在於,雖然我們已經知道新冠病毒(SARS-CoV-2)與2003年曾出現的SARS病毒都屬於冠狀病毒,我們也看過SARS病毒感染細胞的樣子,可是新冠病毒出現時因為是新的病毒,它的細胞病變長什麼樣子,當時根本還沒有人知道。

於是我跟我的團隊把自己關在P3實驗室內,幾乎把實驗室當成家。觀察到後來,有時候也會覺得懷疑:「這真的是新冠病毒感染的樣子嗎?」在與病毒交手的過程中,總是充滿「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

最後,我們把新冠病毒養起來了,但是,一開始只能養出少少的病毒,如果要用在研究和實驗上,病毒數量根本不夠。我立刻向我的老師、已經退休的台大醫檢部前主任高全良求助,他在2003年時,也是台灣第一個養出SARS病毒的人。我向高老師請教,當年他細胞培養SARS病毒的經驗,繼續嘗試操作各種類的細胞株、調節條件後,總算找到讓病毒長得較好的「配方」,順利提供研究人員足夠的病毒材料,用來研發疫苗與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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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病毒、研究、太空衣、P3實驗室、實驗人員
台大醫檢部前主任高全良(左)是張淑媛(右)的老師,也是2003年台灣第一個養出SARS病毒的人。(攝影/余志偉)
醫檢師也像疾病偵探,還要驗PCR

2020年COVID-19爆發後,大家開始關注我們醫檢師的工作。醫檢師的工作,除了「培養病毒」,另一個重要的工作是「檢驗疾病」。

醫檢師平時的工作就是檢查大量的病患檢體,比如血液、唾液、尿液、糞便等,看看裡頭是否有異狀,以此判斷他們是不是有高血脂、糖尿病,甚至是癌症等的狀況。我們就像是疾病「偵探」,每天在實驗室裡,努力揪出各種疾病的蛛絲馬跡,協助醫師做出正確的診斷,讓醫師可以安排病人的治療程序。

COVID-19疫情之下,大家常常聽見的「PCR核酸檢測」,也是我們醫檢師每天都要處理的工作之一。

PCR是目前準確度最高的COVID-19檢測方式,醫檢師會用這個實驗方法,來檢測疑似感染者的檢體內,是否有病毒基因,若有的話,就代表確診。PCR的操作過程牽涉到病毒,和可以民眾自己操作的快篩試劑不一樣,必須由醫檢師的生物專業知識,並且在實驗室內才能操作。

目前台灣Omicron大流行,疑似個案和確診病例不斷增加,PCR送驗量隨之暴增,這也讓全國的醫檢師工作量大增,常常要加班,才能做完所有的檢測。很多醫檢師都是咬牙堅持下去,就是為了民眾健康安全著想,希望趕緊檢驗出病毒,讓病患能夠盡快接受治療。

另外,現在市面上販售許多種類的快篩試劑,雖然不需要由醫檢師執行,但它的準確性,還是會透過醫檢師來做驗證,確認試劑對檢驗COVID-19病毒有效,再提供主管機關審核後,才會交到民眾手中。

雖然是很寂寞的工作,但可以控制疾病幫助很多的人

投入病毒實驗工作,醫檢師都會盡量與公眾、家人保持距離,害怕萬一自己不小心感染病毒,家人也被牽累。2020年COVID-19入侵台灣,正是農曆新年假期,我只有大年初二那天早上煮了一頓飯給爸媽吃,其他時間就只有回家吃飯,都讓爸爸媽媽煮給我吃。可是父母年紀都大了,身為女兒的我,感到愧疚與不好意思。

而且那陣子與家人相處時,我幾乎都帶著口罩。為了避免家人擔心,我也絕口不提自己正在進行什麼實驗。直到後來成果透過新聞發表出來,連我的先生都是看新聞才知道,我成功培養出COVID-19病毒。

醫檢師的實驗室人生,面對的是密閉的空間、潛藏危機的病原,孤單而寂寞。為什麼選擇投入?當年唸完醫技系後,我並沒有選擇留在醫院當醫檢師,而是去美國哈佛大學念書。當時,有一堂公衛課在討論某地發生疫情後,因為檢驗方法能快速辨認病原體,讓醫護人員可以及時處理病患,因而控制住疫情,預防更多人受害。當下讓我深刻體會,身為一個醫檢師,真的非常重要。

後來我繼續攻讀博士,有個到非洲波札那(Botswana)協助成立HIV實驗室的機會,我自告奮勇參加,待了半年替當地訓練人才,建立實驗室運作。這是我生命中感受非常深切的一次經驗。當時非洲HIV感染十分嚴重,透過這樣的交流,讓當地人可以幫助他們的國家早點脫離疫情,拯救更多生命。

【淑媛教授給小朋友的話】要怎麼做,才能成為一名醫檢師?

在台灣,如果想要成為一名醫檢師的話,最基本的條件就是得先就讀國內、外醫檢相關科系的大專院校,並且通過實習,取得畢業證書。接下來得通過國家考試,也就是醫檢相關類科的高考考試,才能取得醫檢師執照,正式成為醫檢師。

之後還要持續研習、自我訓練,讓自己具備敏銳的觀察力。其實不論是在檢驗檢體或是養病毒,都需要仔細觀察,任何一丁點些微的異狀或變化都不能放過。如此一來,才能即時協助醫生儘早做出診斷,也才能讓研究人員加速發明藥物與疫苗。

再來,從接收檢體到檢驗完成、發送報告的每一階段都要非常細心,因為醫檢師的任何實驗結果,都會影響後續醫生對病人的診斷。萬一發生發錯報告,或是拿錯檢體等失誤,就有可能會對病人的身體健康造成很大的衝擊與危害。最後,醫檢師也會需要過人的耐心,因為除了長時間待在實驗室中,每天很可能也會碰到許多重複的實驗,必須耐得住性子,並且保持高度的專注力,才不會有任何疏漏。

至於,做醫檢師的成就感在哪裡?以這次COVID-19為例,台灣本土疫情升溫,醫檢師面對的是排山倒海而來的檢體,每個檢體都要用極高的觀察力與專注力仔細檢查、反覆做實驗,工作量雖然非常龐大。不過,只要一想到每次自己做一個實驗,就可以幫助非常多人脫離疾病,這就會是我們最開心的事情,也是最大的成就感來源。

(延伸閱讀:〈新冠病毒研究拓荒者:太空衣下的實驗員〉

誰幫我們完成了這篇文章?

文字/柯皓翔 《報導者》資料記者,寫文字也寫程式。喜歡結合數據、圖表、影像來說故事,也努力了解當代科技技術、實驗新聞的可能。對科學題材常有滿滿熱忱,想和讀者一起保持好奇心,探索未知的世界。

文字、責任編輯/陳韻如 新聞系畢業後,就投入編輯這份工作,非常努力讓每一篇報導都美美的呈現在讀者面前,希望你也喜歡這篇文章。

攝影、影片/余志偉 與攝影一同死去,在影像中追尋人生、體察社會,浮游於知識的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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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稿/楊惠君 從沒有手機和電腦的時代開始當記者。記者是挖礦人、是點燈人、是魔術師──要挖掘世界的不堪,為喪志的人點燈,將悲傷的事幻化成美麗的彩虹⋯⋯常常會失敗,但不能放棄去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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