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國際新聞專題:誰把日圓縮小了?
【人物篇】我在日本賣珍奶的7年:台灣青年旅日經商的疫情考驗
(攝影/楊子磊;畫面動態設計/黃禹禛、余志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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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2022)33歲、在台灣土生土長的王立慶,2015年前往日本大阪創業,2017年成功開設自創品牌珍珠奶茶店,隔年更在最熱鬧的心齋橋商業區開設第二間店。隨著日本進入「第三次珍奶熱潮」的高峰,珍奶生意的總年收一度超過2億日圓,第三間店也進駐梅田商業區。為了預防珍奶熱潮有天退燒,王立慶也另外開了咖啡店和台式早餐店,以因應未來的變數。

2019年夏天,珍奶熱潮確實漸漸退燒,但誰都沒料到的是,COVID-19疫情也在年底開始席捲全球。當觀光客不再到日本遊玩,日本民眾也不再出門,很快地,珍奶店業績幾乎全部停擺,一間接著一間收店。經過兩年半的疫情衝擊,王立慶如今只剩下最早的創始店還在營運,卻也呈現半休業的狀態。

這樣的故事並不是特例。日本疫情期間到底發生什麼事?飲食店的未來該何去何從?本篇訪談以第一人稱口述呈現,是台灣青年在日創業的第一手經驗與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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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篇】我在日本賣珍奶的7年:台灣青年旅日經商的疫情考驗

我第一次去日本旅遊是在2014年,當時去了大阪最熱鬧的心齋橋和難波。當地商圈有各種具有代表性的日本美食,例如拉麵、串燒,還有大阪特有的串炸和章魚燒,但當我吃完東西想買茶飲,卻找不到飲料專賣店,眼前的選項只有便利商店和投幣販賣機,而架上的品項也很固定。

我隨即想,如果在這麼繁華的地方開一間其他人沒有開過的店,就算只有3%、5%的人來買,也有一定的商機。於是2017年,我在大阪開了珍珠奶茶專賣店,也見證了其他的珍奶店一間接著一間出現,到了2019年,日本更是達到所謂的「第三次珍奶熱潮
第一波風潮起於1980年代初期,第二波風潮約在1990年代後期。
」的高峰。
珍奶亂象出現,拍照打卡完就丟進垃圾桶

但2019年夏天,大阪的珍奶開始「退燒」,社會觀感也變差了。原因是,很多人喝珍奶已經變成一種「儀式」,好像逛商圈就是要跟朋友一起排隊買珍奶、拍照打卡,他們很享受整個過程,真正拿到飲料後有沒有喝完反而不是重點,所以新聞上曾出現「珍奶亂象」的報導,說有人買了飲料,拍照上傳Instagram後就整杯丟掉、亂塞進投幣販賣機旁邊的垃圾桶。

我們的業績真正開始大幅下滑,關鍵其實是2019年10月消費稅上漲。政府當時把消費稅從原本的8%提高到10%,對業者來說,除了部分適用於減輕稅率、維持8%的食品原料之外,房租、設備和耗材等一般開銷都增加了,造成很大的營運壓力。有些店家開始調漲商品價格,但業績還是下滑,路上逛街的人潮也變少了。

2020年進入疫情時代,外國觀光客減少,生意當然又是暴跌,從東京到大阪的珍奶店倒閉了一大半。接著到了4月,日本政府發布第一次緊急事態宣言
日本政府在2020年4月7日時以7個都道府縣為中心,發布了緊急事態宣言,在4月16日將緊急事態擴展至全國,要求民眾「自肅」,就是希望民眾能「自主性」地減少外出。
,建議飲食店縮短營業時間,雖然沒有明確的罰則,但官方不斷喊話「不要不急,外出自肅」,意思是叫大家自律,沒有要緊的事就別外出。
【新聞充電器】台灣老闆街頭觀察──珍奶退潮,珍珠飲品卻在日本更普及

台灣的手搖飲料是以「茶」為出發點,就算是珍珠奶茶,大家對於茶葉品種和產地也有一定的講究,但日本人卻由「珍珠」切入,把珍珠奶茶看成一種「甜點」。因此他們會把珍珠加入原本就習慣的各種飲料,變成「珍珠抹茶牛奶」、「珍珠焙茶牛奶」、「珍珠草莓牛奶」、「珍珠咖啡牛奶」等。也因為日本人覺得飲料就是甜點,我們剛開店時,還常有客人覺得預設甜度不夠甜,要求2到3倍的糖量呢!

另外,雖然2019年夏天起,第三次珍奶熱潮漸漸退燒,2020年更進入疫情時代,從東京到大阪的珍奶店紛紛倒閉或轉型,改為販賣湯品、粥品或其他台灣料理,但日本的珍珠並沒有就此絕跡,反而可以看到珍珠飲料變得更普及了,如今在很多咖啡廳都能喝到以即食性珍珠製成的飲品。珍珠已融為日本社會現象的一環,這也是第三次珍奶風潮帶來的前所未有的影響。

疫情下做外賣,成本變高而漲價更沒客人

疫情下,政府一邊說沒有強制要求關店,又一邊帶起龐大的輿論壓力。在這樣的氛圍下,做生意既不能「促銷」,也不能「鼓勵」客人來店,不如直接休業。

2021年1月第二次緊急事態宣言也是一樣,政府請求店家在晚上8點前關店。雖說配合就可以領到補助金,但實際從申請到發放長達半年以上,很多店家還沒領到就倒了,或者是領到也不夠用。

不同店家也有不同生態,不一定適用新的防疫營業時間,像居酒屋通常是從傍晚5點開到隔天清晨,若晚上8點就要關店,客人坐一下就得走了,這麼尷尬的時間根本沒人想去,所以表面上允許開店,實際上等於無法營業。

為了搶救生意,我們嘗試過外送,但幾乎接不到單。對店家來說,由於外送平台要抽成,定價必須調高以維持利潤;但對客人來說,1杯500日圓的珍奶變成750日圓,加上外送費和平台費後大約要付1,000日圓,原本都可以買兩杯了,誰點得下去?何況外送又喝不到他們最喜歡的「儀式感」。

雖然經營壓力大,但關店就連貸款都付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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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慶旅日經商在大阪開立的珍珠奶茶店,現在已歇業。(攝影/楊子磊)

雖然日本政府推出許多紓困措施,但在去年(2021)4月以前,都沒有考慮到飲食店的規模和營業額,補助方式是齊頭式平等。這種作法對很小的店較有幫助,但中間規模的店就會很慘。

舉例來說,2020年5月有200萬日圓的疫情企業補助,這是以公司或個人事業主為單位發放的補助,1間公司最多可領200萬日圓。當時我的1間公司有3間飲食店,光3間店舖的店租就超過200萬日圓,另外還得持續支付辦公室、倉庫的租金,相對於其他沒有租金壓力的單人公司,補助金卻是相同的。

政府在疫情初期也請求銀行從寬放貸,讓公司獲得不須擔保、實質無利息的貸款條件──聽起來很優惠,但日媒常形容這些錢是「往燙紅石頭上澆水」,瞬間就會蒸發,因為很多店家早就營運不下去了,申請貸款不是為了維持生意,只是為了支付關店的代價。

日本一般的店鋪租約都無法單方面立即解約,如果位居鬧區,契約甚至會明訂長達6個月的「解約預告」,所以決定關店以後,不管營業狀況如何,至少還要支付房東6個月的租金。包括我在內,很多業者只能申請貸款來付清這筆巨款,但關店就代表失去生財工具,未來又要怎麼賺錢還款?

日本法律也規定,若因雇主的關係導致停工,停工期間須給勞工60%的休業津貼。雖然疫情停業不是雇主的責任,但政府認定這筆錢還是要發,2020年6月也頒布雇用補助金,由政府補貼因疫情停工的員工津貼。但一開始細節很亂,根本沒人知道怎麼申請這筆錢、要準備哪些資料,線上系統也是後來才建立。

無論如何,即使政府有補助,公司仍需自行負擔休業員工的年金與社會保險半額,但公司根本沒有收入,又要怎麼負擔呢?這就是為什麼當時有些公司寧可解雇員工,也不願申請這筆補助金。

與疫情共存的日本人,現在常從事「不花錢的娛樂」

疫情持續兩年多,日本的通貨膨脹和日圓貶值也愈來愈嚴重,但除了今年4月民生用品和食品有一波漲價之外,我倒是沒什麼其他的感覺,或許是貿易出口業才會比較有感。真要說的話,景氣早已進入惡性循環,很多地方的店倒了也沒人接手,鐵門拉下來像廢墟一樣,有些以前靠觀光客採購的藥妝店也早已消失。雖然車站和百貨公司仍有大量人潮,但相較疫情前,很多人從事的是「不花錢的娛樂」,到處看看逛逛而已。

日本兩年多來大量發放補助金,國債創下新高,現在被迫走向「與疫情共存」的政策,今年6月起有限度地開放外國觀光團,但是7月又因為確診數再創新高,宣布暫緩實施旅遊相關補助方案。日本國內一直以來也不斷討論:當政府停止發放各種補助金,企業也必須開始償還貸款,會不會出現破產潮?會不會失業率驟升?

事實上,日本政府也很擔心,所以不斷要求銀行柔性對應,延後企業的還款時間,另外像剛剛提到的雇用補助金,本來都說要停止發放了,卻又多次延長期限,目前確定會繼續發到至少9月。

無論如何,我認為受到疫情影響,飲食和消費文化都不會再跟以前一樣了。很多飲食店同業都申請了事業改造補助金,若通過審核就能獲得補助,可以用來添購設備、開發商品或改變業種。

我也正在擬訂計畫書,預計趕在下一波提出申請,而我認為製造業較有可能在後疫情時代生存,所以打算往製造業轉型,將台灣特有食品引進日本。儘管日本社會現在瀰漫著「迷走
在日文裡是「迷失、迷航」的意思。
」的氣氛,我還是希望發揮在日台人的獨特優勢,找到一片新的藍海。
誰幫我們完成了這篇文章?

作者/王立柔 1992年生,曾任記者(2013-2019),現就讀台大翻譯碩士學位學程(2020-),想追求既入世又出世的生活狀態。

攝影/楊子磊 學過畫畫,直到有天發現自己總是在畫照片裡的人事物,於是轉而拿起照相機,將人的故事留在照片裡。

畫面動態設計/黃禹禛 從新聞系半路出家的設計師,主要任務是把複雜的資訊變成好懂、好讀的圖像。轉化故事不太容易,但我會繼續努力!

畫面動態設計/余志偉 與攝影一同死去,在影像中追尋人生、體察社會,浮游於知識的汪洋。

核稿/張鎮宏 以前住過突尼西亞與英國,但最常旅行的城市是巴塞隆納。除了國際新聞的工作外,最喜歡足球──雖然自己已經超過場上球員的黃金年紀,但希望有一天還是能參加世界盃足球賽。

核稿/楊惠君 從沒有手機和電腦的時代開始當記者。記者是挖礦人、是點燈人、是魔術師──要挖掘世界的不堪,為喪志的人點燈,將悲傷的事幻化成美麗的彩虹⋯⋯常常會失敗,但不能放棄去做到。

責任編輯/陳韻如 新聞系畢業後,就投入編輯這份工作,非常努力讓每一篇報導都美美的呈現在讀者面前,希望你也喜歡這篇文章。

【讀報】本篇文章有讀報功能,中文讀報由本文作者王立柔錄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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