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恐懼真正籠罩布魯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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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想不到,就在比利時政府和民眾因巴黎恐攻主嫌阿布岱斯蘭落網而鬆一口氣、法國總統歐蘭德和比利時總理馬歇爾振奮地宣告「勝利」的4天後,布魯塞爾就發生了該市近年來最嚴重的恐怖攻擊。

3月22日,原本平凡安靜的上班日早晨,先是距離市中心不過13公里的布魯塞爾國際機場傳出兩聲爆炸,現場記者直播的聲線都還帶著奔跑後的喘息,主播台馬上又插進了歐盟總部旁的馬爾貝克地鐵站(Maelbeek)也發生大規模爆炸的快訊。一個小時內密集而來的壞消息,讓所有布魯塞爾人都措手不及。隨著死傷人數一路往上更新,社群媒體上不斷傳出令人怵目的現場照片,整座城市陷入愈來愈深的憂慮與恐慌。目前已有34人死亡,230人受傷。

布魯塞爾這座城市對恐怖攻擊一點也不陌生。行政上,作為「歐盟首都」,恐怖攻擊以此為目標有其象徵性意義,比利時政府從不曾懈怠戒備;地理上,作為歐陸各大國的中心城市,恐怖分子常在此輸運、藏匿武器,並就近部署臨近歐洲城市的恐怖攻擊。

更有甚者,依人口比例來看,比利時參與伊斯蘭國(IS)的聖戰士人數遠多於歐洲各國(每百萬人口有40名聖戰士);近年的歐洲大型恐怖攻擊,從2004年的西班牙馬德里火車爆炸案,到去年11月的巴黎恐攻,都有作案者曾在布魯塞爾西部的莫倫貝克(Molenbeek)長期居住過,這個地方相較於其他區域貧窮,移民人口占了80%,因為涉及恐攻的人不少,莫倫貝克也遂被冠上了「恐怖分子溫床」的惡名。

巴黎恐攻主嫌才剛落網,整座城市措手不及

除了因為市內恐怖分子而一再登上國際版面,布魯塞爾城自己的恐攻相關新聞也從沒停過。去年巴黎恐攻一個星期後,因追緝巴黎恐攻主嫌阿布岱斯蘭(Salah Abdeslam)、全市據報「面臨重大且急迫威脅」,布魯塞爾進入最高恐攻警戒,學校、地鐵一律關閉,過了幾天仿若死城的日子。2016年跨年前2天,警方逮捕2名計劃發動恐攻的嫌犯,跨年煙火因而取消。就在本次連環爆炸案的前一個星期,比利時和法國警方聯手在布魯塞爾南部的福雷(Forest)和莫倫貝克發動搜捕,警匪雙方就地在寧靜的住宅區駁火,最終總算逮捕了在逃多時的阿布岱斯蘭。

恐怖攻擊的陰影一再湧起又散去,布魯塞爾人的戒心漸漸疲乏。去年11月起,持重槍在街上巡邏的軍警,漸漸變成習以為常的城市風景,購物大街上,人潮淹沒軍人手上的長槍,火車站裡的武裝警察成為旅客詢問交通資訊的對象。對比外人的憂心探問,布魯塞爾的許多居民反倒顯得輕鬆,時不時以作為「恐怖主義首都」的市民自嘲:「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有這麼多軍人和警察戒護,我覺得布魯塞爾從來沒這麼安全過。」

然而,正是這樣長期緊張下的鬆懈心理,讓這次的爆炸聲格外令人驚心。誰也想不到,就在比利時政府和民眾因阿布岱斯蘭落網而鬆一口氣、法國總統歐蘭德(François Hollande)和比利時總理馬歇爾(Charles Michel)振奮地宣告「勝利」的4天後,布魯塞爾就發生了該市近年來最嚴重的恐怖攻擊。

政府機構疊床架屋,安全體系脆弱

另一方面,讓民眾震驚和恐慌的,不只來自措手不及的重大傷亡,也來自比利時政府安全體系的脆弱再一次地浮上檯面。

人口不過1,100萬、國土面積(30,528平方公里)比台灣還小的比利時,其政府層級的複雜程度常常是連比利時人本身也難以解釋清楚。不只聯邦政府下劃有3個自治行政區(Region),比利時還依語言劃分出與自治行政區平行運作的3個社群(Community):其中荷語社群(Flemish Community)代表的弗蘭德斯區(Flanders Region)長期瀰漫獨立情結,和法語社群(French Community)代表的瓦隆區(Walloon Region)之間,一直存在嚴重的隔閡,人口與行政區較小的德語社群(German Community),則不受到重視。

這種族群與政府的分裂情況,在作為荷法雙語區的首都布魯塞爾達到了極致。布魯塞爾本身為布魯塞爾首都行政區(Brussels-Capital Region),由荷法語社群共同管轄,此外又分成19個小行政自治區,以及由6個警察部門負責各自的轄區安全。政府機構疊床架屋,造成政策落實效率低落、情報傳遞速度緩慢,各層級之間推卸責任的言論屢見不鮮;誰都能管的結果,就是誰也都不管。

巴黎恐攻後,如此紊亂無序的行政系統自然引來了各方批評。《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評論便直稱:「比利時這國家根本不存在,完全是分裂的區域。」長期撰寫歐洲社論的提姆金(Tim King)更是不客氣地批評:「比利時是個失敗的國家。」

成為恐怖攻擊罪魁禍首的比利時政府試圖亡羊補牢,內政部長亞姆邦(Jan Jambon)宣示要清查莫倫貝克,並且大舉招募軍警與情報人員,試圖藉著此次政府好不容易為防恐攻撥下的大筆預算,擺脫比利時安全情報系統人力與能力不足的積弱形象。

然而情況真的改善了嗎?

3月15日,警方在福雷針對阿布岱斯蘭的搜捕行動,原本情報指出將搜索的民宅是空屋,沒想到卻「意外」地在敲門之後遭遇強大軍火攻擊,造成數名警員受傷,2名身份不明的男子逃亡。3月17日,原本被預測早已遠走高飛的阿布岱斯蘭,在莫倫貝克原住處的附近街區落網,《紐約客》(The New Yorker)在報導這個喜訊之餘,也不忘譏諷比利時政府,「讓阿布岱斯蘭在這個應該最了解他的城市,消失了整整125天。」

4天後,當警方還在試圖從阿布岱斯蘭身上問出更多預謀細節、民眾以為警方終能掌握更多恐攻情報之際,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將比利時政府好不容易扳回的一點顏面,又再次橫掃在地;布魯塞爾人隨著時間流逝而恢復的安全感,也瞬間歸零。

人們於是痛苦地發現,一個個怵目驚心的爆炸現場畫面中,殘忍的真相原來是,就算持槍軍警滿街巡邏、就算政府已貌似竭盡全力地以各種手段反恐,恐怖攻擊依然無從防堵,恐怖分子依然隱身在人群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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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2日早晨發生恐怖攻擊事件之後,在布魯塞爾證券交易所外的廣場,人們用粉筆在地上寫字以紀念死難者。(攝影/KENZO TRIBOUILLARD/AFP)
更難撫平的,是社會上各族群的分裂與隔閡

無時、無地不在的恐懼,正是恐怖攻擊所欲達到的最高目的。下一個爆炸的,有可能就是自己所在的這班飛機、這節電車、這個地鐵站;大衣裡穿著炸彈背心的,有可能就是眼前即將擦肩而過的人;衣櫃裡藏滿槍枝和子彈的,有可能就是自己樓上的鄰居。鋪天蓋地的警力、信誓旦旦的政府官員,都無法給予任何保護和安慰。

隨著恐懼而生的,則是對周遭之人的猜忌與排斥;弱勢的群體,因此看起來更為可疑。最終造成社會上各族群的分裂與隔閡,正是比爆炸當場的死傷人數更難撫平的傷痕。

阿布岱斯蘭落網的隔天,為防止有恐怖份子因為被供出而潛逃,比法邊界的各公路上都部署了警力逐車檢查。只見警察朝每輛車的擋風玻璃探望,真正被攔下清查的,無一不是阿拉伯面孔的人。所謂的逐車檢查,更像是種族隔離。

那天早晨,我正好跨過邊界,由比利時進入法國,在法國邊境城市里爾(Lille)的車站等車,車站裡一樣有軍警來回巡邏。旅客來來往往,看起來都不太擔心,畢竟頭號通緝犯才剛落網,這必然是巴黎事件後最令人感到安心的一個週末。

我也是大為放心的其中一人,看見三個警察圍住身旁一個衣著寬鬆、提著破舊大購物袋的阿拉伯裔男子低聲盤問也不以為意,直到其中一個警察突然一個反手把男子壓到牆上,命令他雙手高舉進行全身搜查。

短短不到一秒的時間,我腦海裡閃過了許多念頭:如果他那身寬大的雨衣底下,真的藏著倒數中的炸彈,這可能是我此生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如果那個購物袋裡真的藏著爆裂物,警察此時插手究竟來不來得及;或者如果──最後證明是事實的如果──他只是個無辜的男子,未來還要因為自己的長相和穿著,在路上接受多少次近乎羞辱的搜身與質問。

那一瞬間,我才切身明白了恐怖攻擊真正的可怕。而在恐攻兇手尚未明朗的此刻,可以想見的是,布魯塞爾還要籠罩在濃厚的恐懼與猜疑裡好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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