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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醒內心沉睡的公民,你會更快樂
(攝影/AFP PHOTO/Juni Kriswan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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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

本文為《垃圾與它們的產地:為什麼99%的東西半年後都被丟棄?》(初版書名為《東西的故事》)書摘,經時報文化出版社授權刊登,文章標題和小標經《報導者》編輯所改寫。

安妮.雷納德(Annie Leonard)在親眼目睹垃圾掩埋場的驚人景象之後,便開始追蹤垃圾的身世來歷,描繪出東西變成垃圾的完整過程。她發現商人刻意製造壽命短、易毀損的商品,甚至還製造過時就不適用或落伍的印象,大力鼓吹我們花錢購買不需要的垃圾,以提高企業獲利。但同時,地球環境卻因此每下愈況。即便我們努力做好環保,若不能減低購買物品和製造垃圾的頻率,地球的資源與生態仍會持續耗竭。

雷納德並不是鼓勵大家不要購物,而是不喜歡現今「肥了大企業,卻沒有讓消費者跟地球更好」的模式。與其讓錢流入財團手中,不如聰明消費,讓地球跟自己都過得更快樂。

看穿消費者「選擇」表象

目前看起來,我們有各式各樣、琳瑯滿目的選擇,這是巨大的假象──但這幾乎只在消費領域。這些年來,走進超市,我們會看到什麼?選擇,或者說,是選擇的表象。有上千種產品可以選。製造商樂意提供各種不同的潤絲精,有乾性、細軟、染髮、健康髮質專用,但我找得到一罐不含有毒化學品的嗎?我可以在各種樣式的睡衣裡選一件給女兒,或者挑一件家具布置客廳,但我就是選不到一樣沒塗有毒阻燃劑的東西,因為法律還是規定要這樣處理。要是我想喝杯咖啡,可以選大杯、特大杯、單份濃縮、雙份濃縮、中杯、小杯、加脫脂牛奶、加豆漿、低咖啡因等等。但真正有意義的咖啡選擇,要看咖啡的種植、運送、加工處理、販賣的地點和方式──從農場、勞工條件到國際貿易協定──而不是你在櫃檯上看到的選項。

2002年在加州柏克萊,好幾千人簽署了一份請願書,懇請將一項法案付諸投票,要求柏克萊賣的所有咖啡都得通過公平貿易認證,必須是有機、樹蔭栽培──所有的一切,都對咖啡農和環境有巨大、正面的環境社會利益。雖然投票並沒有通過,但人心都非常激動:這才是我們該討論的咖啡議題,也應該這樣去探討消費者選擇。這項法案引起激烈的反對聲浪,很多人堅持說他們有權喝自己想喝的咖啡(包括比較廉價、破壞力更強的產品)。有些商業社群裡的人也反對這項提案。柏克萊商會主席狄克勒(John DeClerq)說:「這是個不恰當的商業限制⋯⋯違反自由選擇權。要是咖啡可以限制,那我們的巧克力、牛肉和蔬菜有政治正確嗎?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

狡猾的消費經濟專家在一旁搧風點火之下,消費者就提出訴求,無論何時、何地,都要有無限種類的咖啡可選,如果不照做,就違反了自由權。但這種概念下的自由,不是很幼稚嗎?在新書《消耗:市場如何敗壞兒童、幼化成人、生吞公民》(Consumed: How Markets Corrupt Children, Infantilize Adults, and Swallow Citizens Whole)中,巴伯(Benjamin Barber)提出極具說服力的主張,認為消費主義有效地讓大人一直處在小朋友的心理狀態,隨時都可以要求:「我要那個!」在消費主義裡,衝動的地位高過於深思熟慮;即時的快感高過於長遠的滿足;自戀高過於交際的能力;權利高過於責任;現在高過於過去和未來。

要是我們想用大人的心態去看咖啡議題(或任何消費性商品),我們得先認清一件事:除了擁有權利,我們也負有責任。我們知道世界是錯綜複雜、環環相扣的,每個行為(和購買)都有後果。從這個角度來看,就有理由選擇比較環保的咖啡,不會耗盡土壤,或讓更多農藥流進水、空氣或身體裡。我們得認清,種咖啡的老王就和你我一樣,也有權利賺到足夠的工資來養活全家人,在健康的環境下工作。我們甚至能掌握這個觀念:支持世界各地的咖啡栽培社區,幫助他們繁榮興旺、自給自足,也會讓我們的國家更安全。從幼稚的觀點來看,我要最好、最便宜、最快速的咖啡。從大人的觀點來看,我的咖啡,要讓世界更安全、更健康、更有公平正義。

始作俑者到底是誰?

消費者需求真的是推動東西的製造和販賣的主要力量嗎?很多人都聽信這一套,我想這會讓他們有成就感吧,覺得一切權力都掌握在自己手上。但是請原諒我,得提出不同的意見。就舉一個例子⋯⋯

我之前上面提過,才剛生完女兒,護士就給我一套「教育」教材,後來一看發現是信用卡申請書、折價券和廣告傳單。他們給我的還不只這些。另一個「歡迎新手媽媽」的福袋裡包括了一罐一磅重的美強生牌嬰兒奶粉、免洗尿布、和一個尿布攜帶包。猜猜看,包包是用什麼材質做的?竟然是好清洗、好「毒」的PVC。我忽然間抓狂、情緒失控。醫院竟然允許企業把這些劣等貨發送給新手媽媽,和她們最珍愛的小寶寶?

我寫了一封信給在地報紙的編輯,揭露這個道德暴行,還有企業是怎麼跨越道德邊界的。我的故事立刻中選,登上了頭版新聞。結果,我收到一大堆媽媽的來信,有些人心懷感激,也有些人反對我的說法。

我手邊還留著一封來信,加上我的回應,在這裡節錄:

親愛的雷納德小姐: 恭喜妳的孩子誕生了!現在,為了其他人著想,就別再把氣氛搞僵了。我指的呢,當然是那篇文章⋯⋯妳不滿婦產科醫院給妳一個免費尿布攜帶包,還奉上試用包⋯⋯關於這件事,妳提出一個見解:「消費主義肆虐⋯⋯已經影響到醫院和患者間的關係。」我的天啊,小姐,當然有影響啊!畢竟,我們是住在一個消費者導向的社會,或者是妳沒發現⋯⋯我們,也就是消費者,控制了製造商。從來就不是他們在控制我們,以前也不是。不喜歡免費折價券?丟了它們!哈哈,反正那是他們白花錢、做白工⋯⋯現在妳瞭解了嗎?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沒像妳想的那麼笨、那麼聽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當然希望妳不要那麼故意擺出一副自己是「可憐媽媽」的恩人,等人來領情──我可以跟妳拍胸脯,掛保證,大部分的媽媽才不可能因為一張折價券就衝去買奶粉!大部分在婦產科生小孩的女性,根本沒有妳想得那麼容易上當。 包括我也一樣。小托比現在5個月了,我每天都用他那個免費的尿布攜帶包。到現在,我已經從製造商和奶粉公司那裡收到無數張折價券和贈品了,拿到免錢東西真是太過癮了。 您最誠摯的, (信後面有署名,但我在書裡先保留)

*      *      *

親愛的____小姐: 謝謝妳最近寄來的那封信,恭喜我生下寶寶。我也一樣,恭喜妳最近生了兒子托比,我祝福他有個健康的未來⋯⋯ 然而,我的確不同意⋯⋯這個說法:「我們,也就是消費者,控制了製造商。從來就不是他們在控制我們,以前也不是。」世界各地的企業在決策的時候,會根據好幾個要素。利潤(不是消費者需求),是首要的動力。每天,企業採取的行動,不只是沒按照消費者的需求,還和消費者最大的利益背道而馳⋯⋯例如說,我們來想想,美強生嬰兒奶粉公司生產這個尿布攜帶包,讓醫院送給妳。妳在信裡說妳每天都用這個包包。要是妳的包包和我收到的一樣(綠色袋子,上面有彼得兔的圖案),那就是聚氯乙烯塑膠,也就是PVC做的。 PVC的整個生命週期,從生產、使用到廢棄,都對環境和健康有嚴重的衝擊。大家最耳熟能詳的就是PVC的生產、丟棄,和戴奧辛有密不可分的關係,這是科學界所知最毒的人造物質⋯⋯戴奧辛會聚集在脂肪中,而母乳含有大量脂肪,所以現在全世界女性的母乳都被這個劇毒化學品汙染了,已經知道會導致癌症、擾亂荷爾蒙分泌系統。每次我餵母乳,就想到那些明知故犯的企業,製造戴奧辛,還排放到環境裡⋯⋯美強生完全知道PVC引發的爭議⋯⋯我和公司代表交談過,對方瞭解這個顧慮,也對細節如數家珍⋯⋯諷刺的是,一家嬰兒奶粉公司竟然是兇手,搞得我們的母乳愈來愈不安全。 要是妳知道那個美強生尿布攜帶包可能會滲出化學物質,威脅到托比的生殖和荷爾蒙系統,以及神經系統的發展,也可能致癌,那妳還會繼續用它嗎?⋯⋯妳真的覺得,用有害、不必要的塑膠製造尿布攜帶包,到處發送──顯然一定會出現在小朋友身邊──是消費者導向?妳覺得,醫院的護士分送PVC尿布攜帶包,卻沒警告我們這個東西的危險性,這樣做恰當嗎?⋯⋯ 再重申一次,祝妳的兒子有個健康的未來。 最誠摯的, 安妮.雷納德

我當時的觀點和現在一樣,就是對企業好的不一定對消費者好。他們提供的眾多選擇,可能會標榜說「消費者導向」,但事實上往往是企業導向,也可以說是利益導向。

身為一個強大、自由的個體,其實代表我們有能力訴求一個好的經濟系統,能尊重勞工和環境,不剝削他們;而不是擁有挑也挑不完的咖啡口味和種類。巴伯在《消耗》裡寫道:「我們被拐進一個思維陷阱,覺得只要有權力挑選清單上的東西,就是自由的真諦,但從結果來看,真正的力量和真正的自由,是有權決定清單上面該放些什麼。真正有權力的人,可以自己設定議程表,不是只能從人家提供的項目來選。」而且,有些地方可以讓我們實踐真正的自由,定義清單上有些什麼,設定議程表──這些地方就是鎮公所和社區會議、民選官員辦公室、報紙專欄、有時只要在街上就可以──絕對不是賣場的走道或咖啡店的櫃檯。

「消費者頭腦」發達過頭,「公民頭腦」卻萎縮

我算不清到底有多少次,只要到社區或大學去演講,聽眾朋友幾乎都會問我:

「好,這下子我到底該買啥?」

我慢慢瞭解,每個人都有兩種身分:一種是消費者身分、一種是公民或社區身分。在今天的美國社會中,我們的消費者身分打從「出生第一天」就開始接收訊息、生效,然後開始養成。打從一出生,我們就被各種訊息不斷轟炸,加深了我們是消費者的信念。我們都是消費專家;我們知道何時、何地,以及怎樣買會最划算。我們知道要等多久,最愛的T恤才會放到特價區。我們知道怎麼上網買東西,而且隔天就能收到。

我們的消費者身分已經發達過頭,把其他身分統統淹沒了。到底核心身分應該是什麼──父母、學生、鄰居、專家、選民等──這些都被掩蓋在底下。大部分的人都缺乏基本認知,不知道怎麼好好利用這顆公民腦袋。

我們的消費者身分過度發展,公民身分漸漸萎縮,這不是自然現象;社會科學家、歷史學家、兒童發展專家、學者,以及很多人都認為,這是近一個世紀以來消費主義薰陶的成果。各個調查都顯示,我們的文化變得愈來愈商業化,同時,在公民素養和公民參與的投資上也日益減少。大學研究協會(Intercollegiate Studies Institute)每年都會測試美國人的公民知識。2008年的報告發現,只有少於半數的美國人叫得出政府的三大部門,這可是瞭解治理系統的最根本基礎耶,不只是這樣,報告還說,我們看愈多電視──甚至是新聞!──公民素養就愈低。

「並不是美國人不接受《美國憲法》,他們當然愛憲法,」法律系教授連恩(Eric Lane)和記者歐瑞斯克(Michael Oreskes)在2007年新書《美國精神:憲法如何再次拯救美國》(The Genius of America: How the Constitution Saved Our country and Why It Can Again)裡這麼寫:「但是⋯⋯他們對內容已一問三不知了,也搞不清楚上下文。對他們來說,政府已經變成一個尋找產品的地方,要是政府沒提供,他們就發火。」有些人只把政府當成服務提供者;其他人把它當成個人成就的絆腳石。不管是哪一種,根本觀念就是,政府對我們來說是外界、隔絕的。到底怎麼回事?以前那個「我們一定要參與政府,或更籠統地說,參與治理」的想法,跑到哪裡去了?還記得「政府是民有、民治、民享」嗎?這裡說的民,就是我們人民啊!但是我們卻拱手讓出所有權利,只因為我們忙著看電視,或者在賣場裡買東西。

後果是:兩歲小孩可以清楚說出喜歡的品牌,青少年花在購物商場的時間比念書、運動來得多,同時大概有半數的大人也懶得按時參加選舉投票,而且低於15%的大人參加過公共會議。

在地球的現況中,讓人憂心的潮流和數據有很多──最讓我擔心和難過的,就是社區/公民身分日漸萎縮,因為這是我們最迫切需要的。大家每天被各種訊息疲勞轟炸,不停灌輸「你是消費者」,所以會受困在消費國度裡,也是能理解的事。那裡我們最熟悉,會有種心安的感覺。我們知道該做些什麼,知道規則,也瞭解那個系統。

我認識一位佛教上師盧思嘉頓(Rita Lustgarten)博士,她要我小心,「熟悉感」的誘惑力是很強的。她解釋,一再重複的經驗會帶給人們一種安心的感覺,很容易就誤以為那是好事一件,但其實吸引我們的,只是一種熟悉感而已。熟悉感就像個老朋友。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的生活中會一直重複各種不見得多好的模式。套句我朋友福克斯說的話:「有時候我們深陷泥淖,還以為很舒適。」一條人人熟悉的死巷,往往比一條未知開闊的路還有魅力。

只做到「綠消費」還不夠

在混亂中消費出一條路來,這是一條人人熟悉的死巷。很多人覺得(或內心希望),只要我們買更綠色的東西,選這個、不要買那個,就萬事OK了。很抱歉,我要在這裡掃大家的興了,但想要解決問題,光靠這些是絕對不夠的。這就是為什麼我會耐不住性子,你看看坊間那些天花亂墜的宣傳,什麼「綠色」生產線還是「綠色購物手冊」,根本切中不了要害。

抱持懷疑態度的人把這種觀念稱為「綠消費」,提倡者的說法是「意識消費」。意思是你在消費時,有一種新體認。實際上也就是優先選擇最不毒、不剝削、不汙染的產品──避開那些對環境、健康和社會不公義的產品。

可別誤會啊:我們真的要逛街購物的話,當然應該買最沒毒性、最不剝削、和危害性最低的產品──而且多虧有GoodGuide,我們可以很快評估出哪些產品符合條件。但是意識消費和公民參與不一樣。一個有見識又有參與感的消費者,無法取代一個有見識又有參與感的公民。現在的環境和社會已經一團混亂,難以收拾了,大家竟然還給出「這下子我到底該買啥」的回應,真讓我擔心。這代表我們的公民或社區身分已經沉睡很久了。我們真正需要的,是重新喚醒這個公民身分。

三大理由,喚醒內心沉睡的公民

1. 加入強大、充滿活力的社區,會讓我們更快樂、更健康

很多證據都顯示,對快樂最有貢獻的,是社交關係的品質。社交關係好的人,往往活得比較久、比較健康。在關係緊密的社區裡,犯罪率比較低,遇到天災人禍也比較容易求生,因為鄰居間會守望相助,看到潛在的問題也比較敢說出來。

舉個例子好了:身為環保人士的電影製作人海爾凡(Judith Helfand)正在拍片,內容有關1995年芝加哥慘遭熱浪襲擊,造成600人死亡。她解釋,受害者間有個最大的共通點──他們都被孤立在社會邊緣。沒有朋友或家人,沒有可靠的鄰居,沒人注意到他們最近沒出家門半步,也沒人檢查他們的冷氣運作得正不正常。事實上,有四分之三的美國人不和鄰居打交道。海爾凡認為,要防止有人被熱浪給熱死,不能靠發那幾張冷氣折價券就敷衍過去,應該要在一整年當中多舉辦一點強化社區的活動,讓大家的社交生活更緊密。

2. 活躍的社區生活型態,和強烈個人主義相反,可以減少地球上的傷亡人數

有了健壯的在地社區,就代表我們可以少買一點東西,少用一點能源,少耗一點資源,因為大家會互相分享,互助合作。從在地得到愈多資源──從蔬菜到借來的工具──就省下愈多運輸能源,不用大老遠把東西從地球另一邊送過來。有些很棒的例子,真正身體力行了這個觀念,像是國內各地的農夫市場,或者柏克萊市立圖書館系統裡的工具借用圖書館:只要你有圖書館證,就可以借鐵鎚、鑽子和梯子──統統免費!

3. 喚醒沉睡的公民,就能重建大眾的政治參與力,共同集思廣益,找出最好的方法來面對這顆地球的疑難雜症

這點真的很重要。要是我們放任消費者身分來主宰一切,我們的任何想法──從該買哪個產品,到看待全球暖化和資源回收的心態──都會偏袒自己(或家人),而不會覺得我是這個社區的一分子。然後呢,最好的選項,似乎就是對我和我家人最快、最便宜、最簡單、最安全的東西。但要是我們能從社區或公民身分出發,就能用更寬廣的角度來思考。我們會考慮行為的後果(也就是,我買這樣東西,或我的行為,會對環境、勞工、氣候和社區帶來什麼樣的影響?),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我們可以用更寬廣的角度來想對策,改變這一切。我們可以走出消費行為的巢臼,也非這麼做不可,因為解決方法是商店裡買不到的!所以,與其問:「我身為一個消費者,可以做什麼?」倒不如說:「我們身為一個社區、身為公民,怎樣能把問題解決,一勞永逸?」

而且你知道這樣有什麼好處嗎?加入別人的行列,有一個共同目標,會很好玩!會讓我們很開心!萊亞德(Richard Layard)是經濟學家,也是快樂學領域的佼佼者,他說:「最大的快樂來自於,把自己沉浸在自身以外的目標。」我們多幸運啊,這樣做不只可以解決那些挑戰,像眾所皆知的健保、貧窮、氣候異常、水荒的問題,到最後還能讓自己快樂到不行!想像一下這種正面回饋的迴圈:少看點電視、少買點東西,多花點時間建立社區、參與公民社會,那我們的社區和世界就會愈來愈美好,更充實、更有樂趣,然後我們就想要投入更多。要是我們能和鄰居朋友圍在一張大桌子邊,一起吃晚餐,誰還想要一天看5小時的電視?

消費要平等

所以,解決問題的一個大重點,就是讓你、我這樣的人跳脫工作─看電視─花錢的迴圈,消費少一點東西。但是,切記一個重點,世界上有很多人需要再消費多一點,因為各地的消費程度大有不同。沒錯,才好幾代以前,大多數的美國人就已經享受了難以想像的物質財富,但並不是所有美國人都這麼好運,更不用說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很多人連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

根據《2004年世界現況》的報告,計算全球整體的消費成長,會掩敝成長背後的不平等現象。北美洲和西歐占全世界人口的12%,卻占了全球個人消費支出的60%,而南亞和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的地區有全球三分之一人口,卻只占了3.2%。放眼全球,最高收入國的人口是全球20%,卻占總私人消費支出的86%──最窮的20%,只占微小的1.3%。更精確地說:

  • 全球前五分之一最有錢的人,消耗掉45%的總肉類和魚;最窮的五分之一只能撿到5%。
  • 全球前五分之一最有錢的人,消耗掉58%的全球能源;最窮的五分之一只用不到4%。
  • 全球前五分之一最有錢的人,霸占74%的總電話線;最窮的五分之一只占1.5%。
  • 全球前五分之一最有錢的人,消耗掉84%的總紙張;最窮的五分之一只用掉1.1%。
  • 全球前五分之一最有錢的人,擁有87%的全球車輛;最窮的五分之一,只有不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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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保、書摘、消費、垃圾
(圖片提供/時報文化出版)

有史以來第一次,地球上有超過10億人(總人口的六分之一)正過著嚴重饑荒的生活,一天吃不到1,800卡路里。2009年6月,我們跨越了這個「里程碑」,比起前一年的飢荒人口,竟然增加了一億多人。我們美國人得的「富貴病」,像肥胖和痛風(罪魁禍首是高脂肪食物,傳統來說,也和貴族階級有關),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高程度,但同時,全世界有一半人口,一天卻只能靠不到3美元來討生活。事實清楚擺在眼前,在非洲、亞洲、拉丁美洲、甚至是美國當地,很多人都需要消費多一點,卻只是為了滿足基本需要。

有時我會想,我們這些富有國家的人(相對於貧窮國來說),已經被舒適的生活磨平了想像力。實在很難聯想,什麼稱為真正的「匱乏」。去年我參加一場整天的會議,坐我隔壁的那位女士在海地待了很多年,當時我不經大腦地跟她說:「真希望會議快點結束。我肚子餓死了。」她轉過頭來,輕柔對我說:「親愛的,妳這樣不算餓死喔。」當我們沒挨過餓,當「求生」這件事離我們還那麼遙遠,實在很難想像那些身歷其境的人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我在國外旅行期間,曾經有好多時候,眼前悲慘的貧困景象深深撼動著我,但是等我回到家,陷入了帶小孩和現代生活的一片混亂中,就漸漸淡忘了大部分的記憶。大部分,但不是全部。

有個場景我永生難忘,在海地首都太子港的邊緣,有個地方叫太陽城,那是一個貧民窟,住著超過25萬極度貧困的居民。他們的「單人」房屋是用金屬廢料或塑膠搭建起來的,在爛泥地上,甚至連一件家具都沒有。有一些露天水溝,流著正腐爛的垃圾和廢水,在貧民窟裡形成一個網絡。那裡沒有商店、沒有乾淨的水源,也幾乎沒電可用。當地很少人能活過50歲。

在物質面上,也是糟到谷底。像我,肚子稍微咕嚕叫幾聲,就說自己快餓死了,那我去參觀太陽城一定是無比震撼,永生難忘。我尤其記得一個女性,她悲慘、貧困的遭遇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她懷裡抱著一個年幼的小孩,大概7、8個月大。小孩的額頭嚴重灼傷──她解釋說,那是不小心被煮菜的火燙到。當我穿越那個區域──也料想到會受到眾人注目──她把孩子抱向我,懇求我能幫她。小孩的額頭上塗滿了某種又藍又黑的東西,加上傷口感染,一看就知道問題很嚴重。我問她那藍藍的顏色是什麼,暗自希望那是某種碘液,能對抗感染。可惜沒這種好事。媽媽當時急得發慌,想趕緊在傷口上塗一些消毒過的東西,卻沒有抗生素、紗布、或甚至乾淨的水。所以她折斷一根原子筆,心想,裡面的墨水是她唯一找得到,沒受髒亂汙染的,然後塗在小嬰兒額頭上。我把皮夾裡的錢全部掏給她,說不定當場她的年收入就增加一倍,但離開以後,我卻覺得這樣做很不恰當。

然而,你不用跑這麼大老遠,也可以遇到那些需要更多東西的人。就算在美國這裡,還是有不公平的事情──看看那些主要大城市就知道。2008~2009年以前,美國還沒發生丟臉丟到家的金融危機,那時候,美國的經濟規劃家老愛吹噓他們的成就,說美國每年的整體財富都往上成長。但那數字根本反映不了真正的情況:有錢人已經愈來愈有錢,但窮人卻愈來愈窮。法蘭克(Robert Frank)在他1999年的《奢華狂潮》(Luxury Fever)一書裡計算,從1970年代中期到1990年代中期,前1%高收入人士賺的錢,就占了整體收入成長的70%。這個迴圈持續循環,那些超級富豪(就是新聞、電影和電視節目裡不斷提到的)猛把消費推上新高,讓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在後面望塵莫及。

這樣做就是行不通。這個世界上可沒那麼多資源,讓我們這樣大量消耗。要是我們真的不管道德,自私決定要走下這條不歸路,那我們就得搭起更高的圍牆和籬笆,然後躲在裡面,因為爭奪的世界會變得很醜陋。聯合國世界糧食計畫署的一個官員說:「一個鬧飢荒的世界,處處都是危險。沒有了食物,人民只剩三個選擇:策劃暴動、外移或死亡。這些都是我們不能接受的結果。」

消費、氣候、公平

今天,我們三不五時就聽到人家說,一定要趕快降低二氧化碳排放量,讓氣候恢復穩定。我已經談過二氧化碳在「東西的故事」裡的每個階段是怎麼產生的,從開挖石油、運轉工廠,到把東西運送到世界各地,都是二氧化碳的製造幫兇。消費愈多東西,就會繼續噴發出更多二氧化碳。這就是一大難題:二氧化碳濃度早就已經超過門檻,可能招來氣候變遷災難,這是頂尖科學家的判斷,但同一時間,卻還有很多人得提高消費,才能滿足基本生活需求。

事實證明,在國際間協商氣候的解決方案時,這個難題變成很大的絆腳石。有錢又過度消費的國家說,他們不同意這個重大的減碳約定,除非每個國家都遵守──尤其是印度和中國,他們已經快要衝上二氧化碳排放名次的最前端了,但是搞清楚,他們的人口遠遠超過我們(因此,人均排放量比我們低很多)。

開發中國家全都忿忿不平,從歷史上來看,有錢國家對生態的危害比他們大多了,憑什麼就要限制他們的工業活動和經濟成長?在1997年京都氣候會議上,巴西外交官從開發中國家的觀點,解釋了氣候協商:「他們邀你來,只喝了飯後咖啡,接著就要你和大家一起買單,但你根本沒吃到任何東西。」

有份報告,頭一次破天荒地分析、比較了各國的碳足跡,研究者是挪威科技大學和奧斯陸國際氣候與環境研究中心。結果一點都不讓人意外,當一個國家的人均消費支出愈高,碳足跡就愈大。而且國家間的人均碳足跡落差很大,從非洲,每年的人均碳足跡是一噸的二氧化碳,像馬拉威和莫三比克,到工業化國家,大約每年三十噸,好比美國和盧森堡。研究還發現,在貧窮國家,碳足跡的最大「貢獻者」是食物和服務,而有錢國家呢,溫室氣體排放的最大禍首,就是移動──交通──和製造品的消費。

這份研究的其中一項重要關鍵是,把「進口」造成的全球碳足跡歸類在進口國身上──沒算在產品製造國身上。這個計算方法非常重要,因為在全球化生產鏈底下,公司可以把碳密集產品的製造工作外包,隱藏這些進口產品的真實碳成本。我們要避免一種情況,有些嚴格限制碳排放的國家,輕而易舉就能把內需的產品外包,而且專挑那些碳排放限制比較鬆散的國家。

重新分配,心懷崇敬

放眼世界各地,目前的消費模式正大肆破壞著地球僅剩的環境資源和服務,讓不平等的問題日益惡化。貧窮、不平等和環境危機是息息相關的──而且全都和消費脫不了關係。坦白說,我們這些富有國家的人別無他法,只能重新評估自己的消費模式:因為地球已經陷入危機、資源分配不公,而且消費根本讓我們開心不起來。

以下是另一種情景:我們發現該是改變的時候了,因為上面描述的情況不是我們想要的世界。我們得在餐桌上讓位給還沒坐下的人。《自主簡約》的作者艾爾金說:「要是人類這個大家庭能訂定一個目標,讓每個人都達到一般的生活水準,那根據電腦預測,全世界的經濟活動就能達到永續發展,差不多『和歐洲的平均物質舒適度相同』。」嗯,聽起來也沒差到哪裡去嘛;事實上,我們似乎可以朝這個方向努力。

我喜歡鄧寧(Alan Durning)用詩意的角度,詮釋了上面這種消費水平:「接受並過著夠用就好的生活,不過度浪費,就能帶我們回歸到──就文化層面來說──人類的家園:回歸到家庭、社區、美好工作和生活的古老秩序;回歸到一種對技術、創意和創造的崇敬;回歸一種日常緩慢的節奏,可以駐足看夕陽,漫步在潺潺流水邊;回歸到社區,一個值得你終生投入的地方;還有,回歸在地,那個充滿世世代代回憶的地方。」

我們該做的,就是重新思索、重新規劃生活方式,製造與消耗少一點東西,用更好的方式來分配現有的資源和東西,以及──下一章的主題──別丟棄那麼多珍貴的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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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環保
(圖片提供/時報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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