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卡達世足
阿根廷奪冠之路:梅西最相信的另一個Lionel,被稱「平凡人」的總教練
2022年12月9日,阿根廷在8強賽事中擊敗荷蘭後,阿根廷國家隊總教練斯卡洛尼與梅西在場邊相擁。(攝影/NurPhoto via Getty Images/Pics Action/Jose Bre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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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不起眼的「平凡人」,也能成就偉大不凡的事。2022年卡達世界盃,在歷經一場被稱為「史上最精彩決賽」後,終於由阿根廷奪得了睽違36年的大力神盃,王牌隊長里奧內爾・梅西(Lionel Messi)終於在自己生涯的最後一次世界盃贏得了終極桂冠,藍白色的球衣也繡上了象徵封王的第三顆星星。在激動狂喜與全球讚嘆中,幕後的最大功臣卻低調地躲在後排,笑看著麾下的選手們享受榮耀,接著才緩緩起身走回球場,用雙手觸碰草皮,在自己胸口劃了一道十字架──他就是年僅44歲的阿根廷國家足球隊總教練,里奧內爾・斯卡洛尼(Lionel Scaloni)

此時,這名一向溫柔、喜怒不形於色的年輕教練才情緒潰堤,隊上的中場硬漢帕雷德斯(Leandro Paredes)發現場邊大哭的「老闆」,跑上前來給他一個大大擁抱。斯卡洛尼喜極而泣的背後,肩負著極巨大壓力──4年前才接過國家隊兵符的他,根本沒有執教球隊的經驗;換句話説,他人生的第一份教練正職,就是指揮梅西、擔任阿根廷的總教練。這位球員生涯時期被認為「平凡無奇」、「不具入選資格」的人,卻讓阿根廷嚐到了夢寐以求的「三星榮耀」。

斯卡洛尼曾是阿根廷國腳,還以隊友身分與年僅19歲的梅西一起參加過2006年德國世界盃,但他的球員生涯與國家隊經歷,卻是極其「平凡」──沒有為豪門球隊踢過球,也不曾被阿根廷球迷期待或在意。甚至連唯一一次的世界盃之旅,當年都曾被批評過「不具入選資格」,只是一個沒有天分的「凡人選手」,沒有資格穿上代表國家的藍白球衣。

但正是這種低調的凡人特質,才讓斯卡洛尼能專心而默默地帶領著阿根廷足球重回專業──就算沒有輝煌的教練資歷背景,斯卡洛尼卻成為歷代阿根廷主帥中,唯一一位能「用好梅西」的教練;就算球隊仍會犯錯、球員陣容也不如往昔星光燦爛,但球隊面對逆境卻更有抗壓韌性,不再和過往一樣總是一碰到壓力就自亂陣腳、一遭遇逆風就一觸即潰。

06’年和梅西一起入選世界盃,卻只被視為「萬金油」龍套選手

1978年出生的斯卡洛尼,來自阿根廷聖塔菲省小鎮普哈托(Pujato)。司職右路的他能踢中場與後衛,因此被當時阿根廷國家隊的青訓教父──佩克曼( Jose Pekerman)──選入U20國家隊,前往馬來西亞參加1997年世界盃青年錦標賽

在阿根廷的現代足球發展史上,佩克曼是造育無數英才、評價卻褒貶不一的關鍵人物。年輕時代,他曾是一位因苦於傷病而早早退休的職業選手,退役後甚至一度為了維持家計而成為計程車司機,但佩克曼卻一直放不下對足球的熱情,他不斷旅行觀看各地社區的青少年比賽,用一輛中古車與筆記本,一筆一劃地建立起巨大而縝密的球探網路,最後因此在1994年被阿根廷足協破格錄用、擔任國家隊的青訓總教練。

佩克曼的筆記本不僅記錄來自各地球探、社區教練的潛力情報,他在主掌青訓政策時,不僅定期會邀請少年選手前來國家隊基地集體訓練,更積極爭取預算,在阿根廷經濟狀況不穩的情形下,持續為各地的年輕選手提供營養津貼。而其政策成果,就是阿根廷U20國家隊在1995、1997與2002年的U20世青賽三次奪冠,並為阿根廷培育出大批球星。

而年輕的斯卡洛尼正是1997年阿根廷世青隊的主力。當屆世青賽眾星雲集,像是英格蘭陣中有前鋒巨星的歐文(Michael Owen),法國也帶了後來在世界盃發光的傳奇雙子星亨利(Thierry Henry)特列澤克(David Trezeguet),但阿根廷卻更為誇張──當年U20陣容裡,不僅有後來成為義甲傳奇後衛的薩穆埃爾(Walter Samuel),更還有當代的兩大「馬拉度納接班人」里克爾梅(Juan Roman Riquelme)艾馬爾(Pablo Aimar)──因此最終結果,也以阿根廷理所當然的奪冠為結局。

受惠在馬來西亞的世青賽,斯卡洛尼也被西班牙甲級聯賽的地方球隊拉科魯尼亞(Deportivo de La Coruña)買下。儘管拉科魯尼亞只是西班牙西北濱海的小球隊,但斯卡洛尼卻站穩先發,在1999/2000賽季,更力壓皇家馬德里(Real Madrid)巴塞隆納(FC Barcelona)等傳統豪門,率領拉科魯尼亞不可思議地拿下了西甲聯賽冠軍──這是西班牙西北地區與拉科魯尼亞史上第一座、也是至今唯一的聯賽冠軍,斯卡洛尼也因此成為城市英雄。

2004年夏天,斯卡洛尼的恩師佩克曼接掌了阿根廷總教練,開始為2006年世界盃遴選陣容。但直到世界盃開打前夕,斯卡洛尼都沒有為國家隊上場的機會,因此在公布參賽選手名單時,斯卡洛尼一度不抱任何希望──沒想到佩克曼不但選入了斯卡洛尼,更因此引爆巨大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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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6月24日,在萊比錫中央體育場進行的德國世界盃16強賽事由阿根廷出戰墨西哥,阿根廷總教練佩克曼在場邊與斯卡洛尼討論戰術。(攝影/Getty Images/Bongarts/Christof Koepsel)
2006年6月24日,在萊比錫中央體育場進行的德國世界盃16強賽事由阿根廷出戰墨西哥,阿根廷總教練佩克曼在場邊與斯卡洛尼討論戰術。(攝影/Getty Images/Bongarts/Christof Koepsel)

在2006年的世界盃名單裡,阿根廷史無前例地同時出現了「4名馬拉度納接班人」──他們分別是包括佩克曼的兩名愛徒里克爾梅與艾馬爾、球風狂野的特維斯(Carlos Tevez)、以及剛出道不久就技驚全球的19歲梅西──但這份名單卻沒有選進阿根廷防線巨星、義大利甲級聯賽的傳奇右後衛薩內蒂(Javier Zanetti)。佩克曼主張薩內蒂雖然非常強悍,卻不符戰術需求,但當阿根廷媒體激烈質疑與薩內蒂位置相似的斯卡洛尼為何可以入選?佩克曼的回答卻讓輿論譁然:

「因為斯卡洛尼很幽默、愛搞笑,具備穩定更衣室情緒的重要特質。」

佩克曼沒説出口的是,當屆阿根廷的主力陣容幾乎都是佩克曼一手帶大的U20子弟兵,斯卡洛尼又是之中最為勤奮、剽悍、場上作用多元又與教練團隊有深厚默契的「萬金油選手」,因此作為替補,小牌的斯卡洛尼更適合佩克曼的更衣室。但當時的阿根廷媒體與球迷們卻不能接受主帥的「任人唯親」,甚至因此質疑球隊「寧可選一個小丑來搞笑」大肆批評。

不過斯卡洛尼卻不受影響,在2006年世界盃的陣容裡,他確實成為隊上消緩緊張的開心果,在隊友受傷的狀況下,更臨危受命在16強戰中擔任先發,幫助球隊在120分鐘的延長賽中戰勝墨西哥晉級。

然而在8強戰遭遇地主德國隊時,替補席上的斯卡洛尼卻見證了阿根廷在最後10分鐘被德國追平、逼入PK大戰後淘汰
阿根廷在世界盃PK大戰的歷史裡7戰6勝,唯一一敗就是2006年被德國淘汰的這場比賽。因為這場比賽阿根廷的主力門將因傷退場,德國隊又趁休息時間把情蒐小抄送入場內,幫助德國贏得了這場關鍵的PK對決。
的心碎結局──而同在板凳區裡一起枯等的,則是熱身大半場、最後卻沒被教練換上場的梅西
不讓梅西上場的關鍵決定,賽後也成為阿根廷全國無法原諒、憎恨佩克曼調兵失敗的「歷史重罪」
阿根廷媒體在奪冠之後,也翻出了斯卡洛尼在上任初期,曾被阿根廷媒體故意問到了2006年阿根廷對德國的敗仗,「如果你是當年的佩克曼,在關鍵時刻你會不會選擇換上梅西?」 「不會。」斯卡洛尼表示,當年比賽到了79分鐘,1:0領先的阿根廷,遭到人高馬大的德國人用傳中轟炸,佩克曼才會選擇換上188公分的中鋒克魯茲(Julio Cruz),而不是突破力極強、卻只有170公分的梅西。只是最終的結果,並不如理性的預期。 「不上梅西的決定,是戰術理性,如果是我也會做出和佩克曼一樣的決定——請記得,命運沒有假設,我們不能用後見之明的結果論,來推翻當下的理性決定。」
。於是,這名打造阿根廷青訓系統的儒帥賽後辭職,自此遠走海外,永遠離開阿根廷足壇。

就這樣,斯卡洛尼結束了自己的世界盃之旅。自此之後,再也沒有教練選他重回阿根廷國家隊。

退休後曾陷憂鬱,從教社區小朋友開始重返足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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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13日,阿根廷在卡達世界盃4強迎戰克羅埃西亞,斯卡洛尼在場邊督軍。(攝影/Getty Images/Visionhaus)
2022年12月13日,阿根廷在卡達世界盃4強迎戰克羅埃西亞,斯卡洛尼在場邊督軍。(攝影/Getty Images/Visionhaus)
2006年世界盃後,阿根廷國家隊開始了長達10年的內鬥混亂。缺少了佩克曼指導的國家青訓開始迅速破敗;連續的經濟危機與運動全球化的人才掠奪,讓本地聯賽的水準愈發降低,並因此對球員養成形成惡性循環;阿根廷足協的嚴重貪腐更不斷出現侵吞公款、盜賣國家隊比賽門票,甚至把「梅西出賽權」當成賣點商品,把國際友誼賽的比賽籌辦權賣給來路不明的俄羅斯財團,藉此換取流向不明的鉅額美元現金
由於阿根廷週期性的貨幣貶值嚴重,因此許多大型合約都約定以美金作為「硬貨幣」結帳。

不過在2006年世界盃後,斯卡洛尼輾轉在西班牙與義大利之間踢球,成績卻不再亮眼,最終在2015年夏天默默退役,與西班牙籍的妻子定居在西班牙的馬約卡島(Mallorca)。

能結束漫長的球員職涯,一開始讓斯卡洛尼感到如釋重負,但退休才沒過多久,斯卡洛尼的太太埃莉莎(Elisa Montero)就發現斯卡洛尼的身心出了狀況──踢球之外從沒有其他工作經驗與興趣的斯卡洛尼,時常24小時就待在沙發上什麼事也不能做,更出現嚴重失眠、甚至憂鬱症的病徵。

於是,埃莉莎開始積極協助丈夫諮商、運動,並建議他開始試著重新工作,「不如就從社區的小學生足球隊開始。」

就這樣,斯卡洛尼開始騎自行車(2019年春天甚至因為交通意外差點被撞死),開始報名教練培訓課程,並開始擔任地方小學生球隊的足球教練。而這樣的興趣被他的老爸知道後,也在2016年10月介紹他到西甲勁旅塞維亞(FC Sevilla),在另一名阿根廷老鄉──光頭名帥桑保利(Jorge Sampaoli)──麾下擔任「助理教練的助理」。

桑保利是阿根廷足球史上的奇葩,年輕時從沒機會成為職業選手卻不願放棄足球的他,雖然一直想要以教練身分重返足壇,但卻因為沒有經驗而一度不得其門而入,最後只能在地方銀行擔任行員,以此支持自己作為業餘球隊教練的熱情。

但努力不懈且癡迷於進攻戰術的桑保利,卻堅持夢想而遊走南美各國尋找執教機會,最後才在2012年被智利國家隊破格聘用。桑保利麾下的智利蛻變成快速、剽悍且攻擊性十足的鋼鐵勁旅,巔峰之作就是在2015年美洲盃決賽,擊敗梅西與「祖國」阿根廷奪冠──此役,不僅讓桑保利成為智利的超級英雄,更讓他從無名小卒躍升為2015年FIFA年度最佳教練的第三名。

奇妙的是,桑保利與斯卡洛尼的成長軌跡並無重疊,雙方之所以會被介紹媒合,其實是因為兩人的故鄉很近,當桑保利還沒發跡、仍在地方銀行打工時,斯卡洛尼的爸爸時常跑銀行趕3點半,無聊的兩人時不時聊足球結為老友。因此斯卡洛尼的老爹才會因此想到這層關係,介紹兒子到老朋友麾下做事。

在桑保利麾下,缺少經驗的斯卡洛尼只是「助理教練的助理」,但命運的召喚卻很快出現在兩人面前──2017年5月,阿根廷國家隊再度陷入換帥風暴,此時接到電話的,正是桑保利團隊。儘管阿根廷士氣低落,正瀕臨無法晉級2018年俄羅斯世界盃,但無法拒絕國家召喚的桑保利卻仍堅持接過燙手山芋,斯卡洛尼也跟著重返阿根廷。

雖然在梅西的超人發揮下,阿根廷仍驚險晉級世界盃。但備戰時間不足的桑保利卻來不及打造出自己的戰術系統,只能硬著頭皮帶隊出征俄羅斯。誰知眾星雲集的阿根廷小組賽首戰爆冷被冰島逼平,次戰更遭是屆亞軍克羅埃西亞3:0血洗,最後雖勉強靠著爭議進球突圍晉級,但16強卻又被法國4:3擊潰淘汰,創下自2002年以來的最差戰績。

更糟的是,在俄羅斯世界盃期間,桑保利教練團與阿根廷球員爆發嚴重的更衣室衝突。據聞以梅西為主的資深選手在輸給克羅埃西亞賽後,一度自行召開戰術會議、拒絕再接受桑保利的布陣與戰術指令。此外,陣中的其他名將例如前鋒阿奎羅( Kun Agüero)迪巴拉(Paulo Dybala)、甚至是陣中的第二巨星迪馬利亞(Angel Di Maria)等,都各自表達過對桑保利的不滿,批評他在世界盃期間被緊張情緒壓垮,做出各種莫名其妙卻拒絕向球員解釋溝通的怪異布陣。

在球隊淘汰,更衣室又強烈表達反抗情緒後,桑保利仍堅持自己只是備戰時間不足而拒絕辭職,阮囊羞澀的阿根廷足協也因「不想支付數百萬美元的解約金」而不願主動開除桑保利。雙方為了逼宮問題爆發激烈的輿論烏賊戰,最後桑保利迫於壓力離任,但阿根廷國家隊卻也因這場史上最不團結的宮鬥醜聞,球隊士氣與形象陷入負面谷底。

後補接手國家隊,遭馬拉度納罵「連指揮交通都不夠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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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22日,阿根廷總教練斯卡洛尼(中)與助理教練艾馬爾(左)、薩穆埃爾在場邊觀看阿根廷與沙烏地阿拉伯的比賽。(攝影/Getty Images/GES Sportfoto/Marvin Ibo Guengoer)
2022年11月22日,阿根廷總教練斯卡洛尼(中)與助理教練艾馬爾(左)、薩穆埃爾在場邊觀看阿根廷與沙烏地阿拉伯的比賽。(攝影/Getty Images/GES Sportfoto/Marvin Ibo Guengoer)

2018年7月15日──也就是法國在莫斯科贏得世界盃的當天──阿根廷足協簡單宣布與桑保利已共識解約。但屬於同一團隊的斯卡洛尼卻被特別慰留,因為阿根廷國青隊已經受邀於幾天之後前往西班牙參加國際邀請賽,為了避免開天窗,足協才請求斯卡洛尼「看在曾是阿根廷國家隊成員的情分上」暫代主帥,幫國家隊在確認下一任人選前,爭取一些緩衝時間。

「我想了一想,覺得應該要幫這個忙。」斯卡洛尼事後表示,「於是我傳訊息給桑保利,告訴他我決定留在阿根廷足協──但他沒有回信,此後更就切斷與我的所有聯絡。」

斯卡洛尼一開始以為自己只需要接手阿根廷U20青年隊,就和足協借調了U17的國青隊主帥──斯卡洛尼在1997年馬來西亞世青賽的老隊友艾馬爾──擔任助教。結果邀請賽才踢沒幾場,阿根廷足協主席塔皮亞(Claudio Tapia)就撥了電話,希望繼續留用斯卡洛尼當主帥,但是要擔任「國家隊總教練」以準備11個月後在巴西舉辦的2019美洲盃。

「我還記得賽程中的某天,我邀請艾馬爾和我一起到瓦倫西亞的海灘散步,然後在海邊告訴他這份邀請。」斯卡洛尼說:

「艾馬爾和其他助教大吃一驚──他們都說我是不是瘋了?極力勸我別在這種混亂時刻錯上賊船。」

塔皮亞當時給斯卡洛尼的表現說法,是阿根廷足協很認可他在邀請賽的指揮表現,但真正的原因,其實是因為阿根廷足協找不到價碼合適又願意在谷底時刻執教阿根廷的教練人選──事實上,在佩克曼離職後,斯卡洛尼已是國家隊12年來的第8任主帥、之中沒有任何一位教練在任超過2年──因為無論是世界盃還是美洲盃,每一任在大賽跌股的教練,都會被輿論壓力給逼退或開除。但當時的阿根廷,從1993年美洲盃後就不曾再拿過任一大賽的冠軍,而這種一失敗就開除的急躁心態,也讓阿根廷陷入了總是在換帥的惡性循環。

除此之外,阿根廷的更衣室壓力──特別是梅西的存在──也讓許多成名教練聞之生畏。因為從梅西開始為阿根廷踢球開始,成年國家隊裡就不曾有過任何教練能讓梅西發揮出在職業隊的超人本領。一部分的球迷因此質疑梅西不愛國、不如馬拉度納拚命,但更多意見卻認為「用不好梅西就是主帥無能」,特別是在2018年世界盃的內鬨疑雲後,更沒有人願意步上桑保利的覆轍,讓自己淪為「被梅西否定的笨蛋」而賠上一世英名。

但就算只是過渡期教練,讓毫無資歷的斯卡洛尼指揮國家隊,仍引發阿根廷足壇激烈且憤怒的反對,許多專家與媒體都認為這是足協「貪腐無能,不把成績當成一回事」的具體表現。甚至連阿根廷足球之神馬拉度納,都公開批評讓斯卡洛尼擔任主帥的決定:

「斯卡洛尼的經歷,連指揮交通都不夠格!怎會讓這種人來當阿根廷國家隊的總舵手?」

於是在各方不信任的慘烈處境下,一個全無主帥經驗、不被任何人期待的總教練,就這樣登上了地雷重重的國際舞台。

場外得把梅西當成「普通人」,籠絡全隊團結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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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31日,在倫敦溫布利球場的南美洲-歐洲冠軍盃賽前訓練,斯卡洛尼與球員們對談。(攝影/DeFodi Images via Getty Images/Alex Gottschalk)
2022年5月31日,在倫敦溫布利球場的南美洲-歐洲冠軍盃賽前訓練,斯卡洛尼與球員們對談。(攝影/DeFodi Images via Getty Images/Alex Gottschalk)

「坦白講,一開始我們也不信任斯卡洛尼。」在卡達世界盃期間,阿根廷的中場大將德保羅(Rodrigo De Paul)說:

「但總教練真的非常坦率,整個教練團隊不僅能掌握每一個最精準的戰術細節,更能非常清楚地指示每一個球員在場上的任務──所以現在,教練叫我們做什麼都可以,我們只聽斯卡洛尼的話。」

斯卡洛尼入主國家隊後,一開始的表現也只是差強人意──他在場上的用兵雖然務實卻顯得保守,阿根廷的球風沒有變得特別華麗,攻擊與防守數據也沒有特別出色。而在更衣室問題裡,受限於集訓時間有限與相處時間不足等問題,斯卡洛尼指揮的幾次友誼賽,也都只像是球員跑龍套一樣、沒能有效地建設起彼此信任的相處默契。一切走向,一度和馬拉度納講的相同,當然也包含了梅西在國家隊的壓力問題。

2019年3月,梅西在接受西班牙的電台訪問裡,罕見地提到大兒子蒂亞戈(Thiago)最近突然問自己:「爸爸,如果阿根廷那麼討厭你,我們為什麼還要回去?」

儘管梅西趕緊向他說明沒這回事,並舉很多球迷會穿他的球衣、請他簽名來安慰兒子,但當時9歲的小梅西已經開始學會上網、自己看YouTube,但每當他搜尋爸爸的名字時,卻總能看到許多痛罵梅西表現的阿根廷言論,「他們都想要殺死你,為什麼?」

「我不是那種天天會在外面一直講『我有多愛阿根廷』的人,但我確實是用愛在踢每一場球──我真的很想為阿根廷足球贏得冠軍──雖然在阿根廷國家隊裡,有時感覺真的很難享受,但我還是會全心全意地投入每一場比賽,我還想要繼續努力,」梅西說。

蒂亞戈的話,震驚了阿根廷的其他選手,因為梅西在隊上雖然有阿奎羅、迪馬利亞等老朋友,但和那些從小看梅西踢球、視梅西如神明的年輕球員,世代隔閡與距離感確實讓隊中存在著彼此互不了解的緊張、甚至嫌隙。而此時,年紀相對較輕、自己也曾當過梅西隊友的斯卡洛尼,則起到了過去其他教練不曾扮演的角色:溝通者。

「教練一直和所有選手強調:在球場裡,選手們可能會因戰術需求而聽梅西指揮,但在球場外,只要進國家隊,所有選手都是平等的──我們在學習踢球之前,必須要學習把梅西當成『普通人』對待。」

德保羅表示,正因為蒂亞戈的童言童語與教練的不斷建議,自己才拉著另一個中場隊友帕雷德斯作伴,兩人就在下一次的國家隊集訓日裡,鼓起勇氣敲了敲梅西的房門,主動邀請「阿根廷10號」一起喝瑪黛茶、一起打牌講幹話。

被德保羅與帕雷德斯拖下水的選手愈來愈多,整支球隊的氣氛也逐漸改變。年齡、地位與「神話」不再成為國家隊裡的透明高牆。在比賽中梅西如同教父,率領著德保羅等一幫「保鑣」的畫面,才開始變成阿根廷的新常態。

就算阿根廷在2019年美洲盃的四強戰中爭議地輸給了巴西,但賽後梅西不惜冒著禁賽風險、罕見帶頭公開痛批南美足協的裁判爭議,不僅讓阿根廷國內頗為訝異,整支球隊因為失敗而凝聚的向心力,更發出了強烈信號要求足協留任斯卡洛尼:

「讓斯卡洛尼完成他的計畫,不要再因為一時挫敗而輕易開除有心帶隊的總教練。」

除此之外,斯卡洛尼與阿根廷足協的積極溝通,也逐漸改變了國家隊的長期戰略。事實上,足協在桑保利時代就已開始著手重整國家青訓體系,並重用了艾馬爾、斯卡洛尼等昔日「佩克曼的子弟兵」來指揮各級國青隊。在此邏輯下,足協著重的不僅是恢復昔日秩序,更希望用這些擁有豐富旅外經驗、職業精神與專業度都有保證的傳奇球星,來擔任下一代年輕選手們的「導師」,進而讓阿根廷足球能得到更一致的風格發展,並重建國家隊遺失多年的認同感與向心力。

在這樣的戰略邏輯下,斯卡洛尼不僅邀請艾馬爾成為自己的助手,還邀請了另一名1997年馬來西亞世青賽的老戰友──「岩石」薩穆埃爾,以及阿根廷國家隊的後衛老隊長阿亞拉(Roberto Ayala),一同加入國家隊助教團。同時,國家青訓隊裡,也有同為佩克曼門徒的普拉森特(Diego Placente),以及阿根廷傳奇球星同時也是梅西好友的馬斯切拉諾(Javier Mascherano)負責教練。

奇妙的是,球員生涯只代表阿根廷出場過7次的斯卡洛尼,雖是這群「名將教練團」中聲望最小、資歷最淺的一位,但在全新的國家隊系統中,他卻成為戰略觀與戰術感最強,最能夠統領一切的「主將核心」。

世界盃的終極考驗:疫情阻礙與阿根廷給自己的賭命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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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18日,在卡達盧賽爾體育場舉行的世界盃決賽開始前,球場裡的螢幕播放了記念馬拉度納的影片。(攝影/Getty Images/GES Sportfoto/Marvin Ibo Guengoer)
2022年12月18日,在卡達盧賽爾體育場舉行的世界盃決賽開始前,球場裡的螢幕播放了記念馬拉度納的影片。(攝影/Getty Images/GES Sportfoto/Marvin Ibo Guengoer)

阿根廷球員、足協與教練團上下對斯卡洛尼的信任,真的在2021年美洲盃,收穫了耐心結出的果實──在巴西隊的國家主場馬拉卡納,阿根廷憑藉著迪馬利亞的進球,1:0擊敗了地主巴西奪冠──這是阿根廷睽違28年來贏得的第一個大賽冠軍,也打破了梅西國家隊生涯的「無冠」心魔

然而儘管2021年的美洲盃冠軍雖然讓阿根廷鬆了一口氣,但許多外在因素擔憂,卻仍讓球迷們對於2022年的世界盃──梅西生涯最後一次的參賽機會──無比焦慮。

球迷們的緊張主要集中在兩大因素:「疫情阻礙」與「自我壓力」

在2019年美洲盃後不久,全世界就被COVID-19大疫籠罩。在此期間,原本該在2020年舉辦的美洲盃被延後到了2021年,但阿根廷國家隊的各級集訓,也因此出現了整整11個月的漫長空窗。疫情期間,各國聯賽都被迫中斷,就算後續逐漸恢復,但防疫政策與國際交通的停擺,也讓大西洋兩岸的民間往返近趨於零。

對於斯卡洛尼來說,疫情所造成的不確定性,不僅讓國家隊的一切改革都被迫停擺,遠在阿根廷的教練團更無法即時掌握、考察旅歐選手的比賽情形與身心狀況。同時,由於國際航班的中斷,南美球隊與歐洲球隊的友誼賽也全面停擺,除了2022年6月的「超級決賽」南美洲-歐洲冠軍盃(Finalísima,美洲盃冠軍與歐洲盃冠軍的友誼賽式決賽)、阿根廷以3:0輕取無緣卡達世界盃的義大利之外,國家隊幾乎沒有機會與歐洲一級強隊較量,對於先進戰術的切磋、歐洲強隊實力的比較考察等,因此落入瞎子摸象。

考察中斷的問題,在世界盃開賽前的最後一週,也對斯卡洛尼造成極大的困擾。因為卡達世界盃延至年底開賽所造成的職業球隊賽程擠壓,讓許多選手因為過勞而受傷,但為了一拚世界盃圓夢,這些選手卻往往咬牙硬撐、對國家隊隱瞞自己的受傷狀況。一向樂於同球員私下互動的斯卡洛尼也忍不住動怒,甚至在開賽前的最後4天鐵腕抽換參賽名單,嚴肅卻不失顏面地請那些「隱瞞受傷狀況」的選手們離隊回家。

除此之外,2020年馬拉度納的猝逝,或多或少也波動了阿根廷人對於「足球榮耀」的失落感,球迷們一方面非常期待梅西能在生涯的最後代表阿根廷捧得大力神盃,但另一方面卻又暗自覺得阿根廷的足球實力已不如以往──特別是在世界盃開賽之前,阿根廷正遭遇嚴重的政治與經濟危機,全國的通膨率逼近100%,政府距離垮台破產似乎正進入倒數階段,因此當現實生活充滿痛苦時,寄託全民夢想的世界盃也成為大家潛意識的解脫,但這反而讓總是處於焦慮狀態的阿根廷人加倍焦慮:卡達世界盃會不會成為又一次殘酷的夢想破滅?

「阿根廷的足球很激情,很有實力而強大。但他們的問題是心理壓力過重,往往會因為極端期待的包袱,轉成為一種駭人壓力、讓自己被自己的夢想給壓垮。」在世界盃開賽之前,曾執教過梅西的時任西班牙國家隊總教練恩里克(Luis Enrique),曾在線上直播中如此點出阿根廷的問題:

「阿根廷人對待足球的態度總是過於激動,每次比賽都要弄得像打仗一樣──但足球是體育活動,這不是戰爭好嗎?」

恩里克點破的缺點,在卡達世界盃的第一場比賽中實現──在小組賽初陣對戰「弱旅」沙烏地阿拉伯的比賽裡,開局輕鬆領先的阿根廷,在下半場5分鐘內被沙烏地連進兩球「逆轉敗」。賽後,國際各大媒體無不嘲諷阿根廷的自大出醜,梅西最後一次的世界盃之夢也因此陷入幻滅危機。

我們是冠軍!從恐慌壓力的絕境中奪下第三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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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決賽之後,斯卡洛尼特別穿起了自己在1997年馬來西亞世青賽的阿根廷客場球衣——這件球衣也是他當年決賽奪冠的幸運戰袍。(攝影/PA Images via Getty Images/Nick Potts)
在決賽之後,斯卡洛尼特別穿起了自己在1997年馬來西亞世青賽的阿根廷客場球衣——這件球衣也是他當年決賽奪冠的幸運戰袍。(攝影/PA Images via Getty Images/Nick Potts)
根據梅西本人的說法,在敗給沙烏地之後,更衣室裡的所有人就像「死掉了一樣」,有人幾乎哭出來,有人懊惱地不發一語。而賽前自信滿滿的阿根廷媒體,也在此役之後重新回到了極度崩潰的焦慮常態,像是傳統的足球大報《奧萊報》(Ole) 就找來專家判讀斯卡洛尼在教練席上的肢體語言,批評主帥在比賽中不斷撫摸後頸的動作「是散播恐懼和沒有信心的表現!」
專家說法是,後頸是人類最脆弱的要害,因此從遠古留下來的直覺習慣,只要焦慮時就會不自覺地想要縮起、或保護後頸。

但歐美的足球戰術分析多認為,阿根廷首戰的戰術安排並沒有重大失誤或不合理之處,有問題的是個別球員的體能狀況出問題,導致注意力不夠集中。而出乎意料的被逆轉落後,又加劇了原本就處於緊繃狀態的場上壓力,最終導致的惡性循環才導致阿根廷出師不利。

不過就算遭遇極大壓力,重整情緒的斯卡洛尼仍極力安撫球員,他一方面不斷對外重申:

「阿根廷的選手們必會全力以赴,但世界盃只是足球,足球也不是人生的一切──切記,這些拚盡一切的球員們並沒有虧欠誰,他們沒有任何『義務』必須為這個國家贏得世界盃。」

斯卡洛尼的「沒有義務論」,一度讓阿根廷社會難以消化,因為過去大家都相信「阿根廷足球就是阿根廷人的生命」,所以要球員拚上生命、足球不該讓人民失望的血性要求,一度也成為球迷們衡量國家隊夠不夠愛國的基準──所有選手都必須要和馬拉度納一樣,為了阿根廷人民的尊嚴與夢想不惜代價、不計手段拚命──但其實沒有誰必須為了另一個人的夢想而痛苦一生,亦不可能有選手不為奪冠努力。

事實上,斯卡洛尼在世界盃期間,曾向阿根廷媒體透露了一個與梅西互動的小故事。在2021年美洲盃奪冠後,斯卡洛尼心裡雖然極為高興,外在卻一直不敢表達自己激動的情緒,因為他擔心過於激情的表現,可能會讓阿根廷球迷與社會留下一種「對於夢想超乎現實的期待」。於是他趁梅西回到歐洲前,找了機會向國家隊的隊長透露了自己作為教練的心事:「如果阿根廷在世界盃表現不如這次那麼好,而讓球迷們再次心碎,那我們該怎麼辦?」

「梅西想了一下,然後他緩緩對我說。」斯卡洛尼深呼吸後,慢慢地回憶:

「他告訴我,『那也沒關係啊,我們不也總是全力以赴著爭取每一次的機會嗎──如果下次失敗了,我們就一起重新來過、再努力一次。終有一天我們會試出辦法,總會有這麼一天的。』」

就像在決賽的表現一樣,斯卡洛尼的戰術安排,雖然在前70分鐘徹底壓制法國,但卻因為97秒的連續失誤而連丟兩球被追平。但每當球隊為一時恍神付出代價後,這一支阿根廷總能迅速止血、重整精神,而不是和過去一樣一受挫折就被會因壓力總崩,「失敗也沒有關係,打起精神、再試一次就好了。」最終,兩個里奧內爾──隊長梅西與總教練斯卡洛尼── 一內一外地穩住了動搖的軍心,也正因為這股的韌性與冷靜,才讓阿根廷抱回冠軍的第三顆星。

在理性與激情之間,選擇藏好情緒的斯卡洛尼,最終憑著努力、彈性、冷靜以及一些「梅西的魔力」,終於幫阿根廷扛回了等待了36年、本以為不再有緣的世界盃冠軍。但對此,斯卡洛尼卻仍低調地保持自己「普通人」的淡定風格,強調一切都是選手們的努力,「希望這座冠軍能讓一直支持我們的阿根廷球迷們快樂、開心,我們仍是足球運動員,只是有幸完成了夢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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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20日,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人們正在慶祝他們國家奪得第三座世界盃冠軍。(攝影/Anadolu Agency via Getty Images/Diego Radames)
2022年12月20日,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人們正在慶祝他們國家奪得第三座世界盃冠軍。(攝影/Anadolu Agency via Getty Images/Diego Rada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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