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挺過的第三勢力

專訪范雲:社民黨不會變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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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次參選立委之前,范雲曾有兩次從政機會。民進黨找她當不分區立委,柯文哲徵詢她當副市長,無論哪一次,都會比這次容易許多。但她拒絕那些機會,選擇創立社民黨、投入大安區立委選舉,從無到有開始她的參政之路。沒想到,選舉過程卻遭遇社運界極大反彈。 

「跳脫藍綠,走出新政治」的信念讓她一開始就因為拒絕與民進黨「靠近」而跟時代力量分道揚鑣,但這理想在政治的現實環境中走得並不順利。10個月選戰打下來,范雲跟民進黨欲拒還迎的態度,讓支持她的務實派心急不已,支持她的理想派又罵聲連連,左支右絀,裡外不是人。 

以選舉結果來說,范雲跟綠社盟輸了,她也因此辭掉社民黨召集人的職務。綠社盟在立委席次全軍覆沒,即使想當一個「沒有席次的反對黨」,都因政黨票沒過3.5%而拿不到補助款,累積再出發的重要資源缺了一大塊。

原本希望改變台灣政治的范雲,真有絲毫鬆動舊結構的跡象?還是台灣政治文化改變了她? 

「我的確把事情想得太單純了。」選後第三天,范雲有時間把選戰過程細細想一遍,包括被綠黨部分成員抨擊的反思,還有社民黨作為第三勢力該如何走一步?訪談中,范雲的提問比答案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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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雲原本抱著改變台灣政治熱忱參選,但參政這條路遠比當初所想的要複雜許多。(攝影/吳逸驊)
同盟夥伴的批評 最讓人痛苦

投入選戰後,她碰到最棘手的問題就是打不開知名度。「從頭到尾一直陷在這個問題,封關前的民調,我在選區的知名度還只有5成,蔣乃辛(同選區國民黨候選人)是9成5。」儘管范雲是野百合世代學運領袖,而且社民黨是最早提出政見、擁有較高政策識別度的政黨,但是一離開網路世界年輕族群,走進市場、公園、公廟後,就得面對沒有人認識范雲的現實。

「在公園,有杯杯聽我介紹後,跟我說,加油!我們一起來救國民黨。」令范雲哭笑不得。 

初期選情低迷時,范雲和蔡英文一起做公益便當,算是她第一個高曝光的活動,但當天面對記者詢問,支不支持蔡英文時,范雲回答:「我多年推動女性參政。」沒有講出蔡英文三個字,不但引發民進黨支持者的不滿,堅持要與民進黨保持距離的同盟綠黨部分人士也公開嚴厲批評她。選前范雲明確表態支持小英,更讓許多社運界人士無法接受。

范雲坦承,來自綠黨部分朋友的批評讓她很痛苦、沮喪,「你很在乎的朋友、很尊敬的社群,在網路上毫不留情地公開批評,說你好像為了打選戰,什麼招數都用盡了!」她語露無奈,「我一直很遵守社民黨跟綠黨合作的公約,從蔡英文到跟陳建仁一起談食安,並沒有違反合作備忘錄,但最後批評的焦點都在我身上。」 

「到底要怎樣看待打選戰這件事?」「所謂的新政治到底要切割到什麼程度?」范雲自問,而這些問題也凸顯了台灣新興第三勢力發展的困境。顯然,問題不談清楚講明白,社民黨與綠黨的結盟可能無法繼續走下去,那社民黨的下一步在那裡?以下是范雲專訪內容: 

報導者(以下簡稱報):社民黨因為不想跟民進黨靠近,所以跟時代力量分開,但選戰最後你又表態支持蔡英文,為何前後態度轉變了?

范雲(以下簡稱范):社民黨成立時,我們要維持政黨自主性,讓大家看到一個不同的選擇。

我們提名一些新人參選,如果那時跟民進黨談,他們是不可能出來的。但後來,民進黨決定禮讓我們,那麼你要不要在區域(立委)部分跟他們合作,打一場淘汰國民黨的選戰?我們原來並沒有排斥這樣的想法。我們在政黨票上還是彼此競爭,對兩大黨的政策也一直提出不同的意見和批評,對我來說,這並沒有很大的矛盾。但在選戰過程中,一直無法把這個東西談得很清楚。 

報:對於要不要表態支持蔡英文,你那時很掙扎嗎?

范:其實還好耶,我並沒有什麼掙扎,因為我並不是去表態支持一個我不支持的候選人。這整個大勢跟我過去本土的經驗,在這個時間點上本來就會去支持蔡英文。

之前沒有表態是因為聯盟的共同約束是希望一開始只談政黨輪替,後來合作備忘錄就開放區域候選人可以表態。綠社盟沒有自己的總統候選人,我們區域候選人又都在挑戰國民黨,候選人都會遇到選民問你這個問題,你很難跟選民說無法回答。 

報:在這件事情上,你們跟綠黨溝通的情況如何?

范:做便當時為什麼沒辦法講清楚,因為那時候聯盟還沒有開放表態,內部是一直有這個辯論,這涉及到綠黨、社民黨對民進黨的態度不完全一樣。綠黨真的有人覺得兩黨都不想投,但社民黨對總統這一局會覺得支持小英是很自然的。這態度略略不同,但不投國民黨是共同的。

報:但網路上公開批評你的人⋯⋯

范:到現在,這件事情還是讓我很痛苦、很掙扎,到底我們要怎麼看打選戰這件事?我們必須問,新政治要切割到什麼程度?這個問題我沒有答案。

社民黨一直喊的是,「淘汰國民黨、監督民進黨」,我們對兩黨的態度本來就是不等距,可能綠黨部分朋友想要更等距一點。我選擇大安區還是希望這一局可以淘汰國民黨,如果我選上就有機會監督民進黨。

當初的想法是,如果民進黨禮讓我,我就打打看能不能贏,如果民進黨不禮讓我,那就打一場三方之戰。後來,民進黨禮讓我了,那它禮讓我,我要怎麼處理?難道不要它的選票嗎?就切割它嗎?那不就代表我不想挑戰成功?就柯P模式來講,民進黨基層支持,他選上了,難道沒有自主性嗎?

報:外界評論,時代力量表現比你們好,是因為他們比較接地氣,經過這一局,你從現實中學到什麼?

范:我的確把事情想得太單純了。我的知名度在這個教育水平很高的地方還是打不開來,當然這裡有很多選舉制度問題,沒有辦法上媒體,要看板就是要買的,但小黨能得到的資源很有限,文宣費用就是有限。很多人批評,說我為什麼要找柯P父母來,但只要大方向沒問題,我們只能在每一次的小行動中,盡量去爭取曝光的機會。另外,我是覺得政治可不可以更有人性?以我這次在大安區為例,民進黨裡有許多朋友是我過去的戰友,當民進黨已經決定挺我之後,很多朋友想要來幫我助選,有些我都因為自我設限拒絕了。後來我學到一件事,一個很尊敬的前輩黃煌雄,他在跟我討論應該找誰來演講助選時,我說,這個人有什麼問題,那個人有什麼問題,他跟我說,選戰是加法不是減法。這些人是來挺你的,如果你要檢視到每一個人都很完美的話,那你的選戰是減法。事實上,應該是廣邀各種不同的人,他們都有某部分被欣賞,來挺你就是幫你加一些分。我最困難的就是被人認識,在這麼短的選戰期間⋯⋯,這場選戰的確體會很多。 

報:即使在大安區,單靠政見說服還是沒辦法?

范:從選民的角度來看,我也的確覺得需要在基層蹲得更低。

雖然我們已經很努力透過網路討論政策,但是面對那些不上網的人,我們要如何爭取他的支持?反而我在這裡得到很多溫暖。好多市場我們跑了七、八遍以上,很多人說看到我最認真願意投給我。這些東西很單純簡單,他們有沒有看政見,我不曉得,但是看到你不斷來的誠意而願意投給你。人的投票是理性加情感的,有些人透過政策理性的文字可以說服他,這部份我們已經做到,有些人需要你跟他生活在一起,更接近他。

網路確實有它的極限,未來是要更深化社區,這是很大的挑戰,要用什麼方式,我還需要想想。 

報:那麼對過去經營基層的一些習慣,譬如跑紅白帖,你的觀感會不會因此改變了?

范:這部分需要更細緻地去談,我想這是如何轉化的問題。如果把時間全部拿去跑紅白帖,沒有機會說理念是什麼,那我也許跑不過下一個國民黨基層出身的里長或議員。

但是有一些人就是不到你的臉書來看政策,你也沒有那麼多資源發傳單給他,那要如何接近這些人?所以,我不會很僵化地說不做什麼事,而是花多少時間,如何轉化的問題? 

報:你標舉新政治參選,現在這個結果有達到你的目標嗎?

范:雖然沒有席次。但這過程中,很多人看到我們議題,兩大黨都跟進了,包括民進黨的不分區提得比以前漂亮,時代力量後來也說他們是台獨左派政黨,這些事不是沒有影響力。還有很多文化界朋友,像從來不參與政治的蔣勳公開表態支持綠社盟,我們在年輕世代中一直是評價最好、支持度最高的,這些都不是白走。只不過在單一選區制度,政黨票門檻又這麼高的限制下,還沒有開花結果,但我相信走下去,下一次議員選舉就會看到了。 

報:會不會還沒等到下次,就泡沫化了?

范:不會吧!不會變泡沫。要各界一起來支持,不能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然後用很高的標準批判它。

這次參與後,我真的感覺要好好珍惜人才。政黨是人才為本,作為一個小黨,戰將要非常有能量,否則選戰很難打。

這涉及到我們如何看待區域選戰的候選人?是要他們當政黨票的犧牲打嗎?至少社民黨當初找他們出來選不是這樣想。而且從實質的選戰中也看到,要區域候選人打得好,聯盟才會被看到。如果一個年輕人選兩次沒結果是很挫敗的,第一次要讓他們選得漂亮才能往前,累積下一次的戰力。 

報:你們跟綠黨還會繼續合作嗎?

范:依照備忘錄是要往合作的方向走,但雙方都要經過各自內部的民主機制。綠黨的李根政跟張育憬都辭職了,他們內部也要解決這個問題。 

報:如果想繼續合作,之前紛爭應該是要被仔細檢討?

范:是需要思考討論。到底我們要怎樣看選戰怎麼打?候選人代表什麼?看到我們的人已經不多,所以要借重別人的力量,如果完全憑自己的力量可能還需要20年,我們要不要縮短這個距離?要不要一直在切割?如果立場堅定,也能吸納別人,不要擔心被別人吸納。

可能綠黨部分朋友對民進黨痛恨的程度比我多吧!像我婦運出身,還是有看到民進黨在這個議題的努力比國民黨多。加上我過去民主運動的歷史跟學運的背景,對裡面有些人是肯定的,我只是覺得在政黨方向上,有一個社會民主的東西需要突破,這部分藍綠兩黨都需要再被鞭策。那綠黨有些朋友可能在環境議題上的感受跟我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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