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歌時光

耿一偉/那個撿戲尾的電影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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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學曾翹課去看電影,應該是小三,我是去一家叫中美戲院看下午場,那是在現在花蓮文化創意園區交叉口對面,位於中華路的一塊大空地。以前這家戲院都放邵氏的武俠片,我已忘了是看哪部電影,但我記得我散場出來時,碰到我家附近的鄰居,他也剛好看同一場。他見我穿著學生服,加上那不是平常放假日,眼神充滿懷疑,但也沒多說甚麼。我則趕緊匆匆離開,回家後緊張了好幾天,一直怕他來我家告狀,但這件事並沒有發生,之後我也不再也不敢翹課去看電影。沒辦法,花蓮太小,到處都有熟人。

我成長於七零年代,那時候花蓮有6家電影院,包括天祥、天山、國聲、中美、豪華與美琪,這些電影院都隸屬不同院線,放的電影也都不同。前面提到中美專放邵氏,天祥放新藝城等港片,國聲戲院則是主攻洋片。我翹課去看電影的中美戲院是木造建築,小吃販賣部設在觀眾席旁邊,可隨時去買飲料或零食也不怕錯過電影。以前戲院則幾乎都有二樓座位,片子無聊時,可以往下看有一樓觀眾在做什麼或是丟瓜子殼下去。

我問過很很多不同地方的人,不論是基隆、台北或雲林等,好像當年全台的戲院都有個默契--通常電影在快結束前10分鐘左右,會把散場大門打開,然後他們就不管了。這時候一些沒錢看電影的小朋友,早就守在門口等著開門的這一刻,立刻衝進去,站在最末排的座位後面,張大嘴瞪著銀幕,享受結尾的高潮,接著在散場回家路上,用想像力去拼湊整部電影在說什麼,這就是所謂的「撿戲尾」。

現在我常想,當年的撿戲尾,對我後來從事創作有很大的影響,因為培養了享受使用想像力的樂趣。

我對電影的喜愛有很多原因,有一個關鍵因素是我上幼稚園之前,爸爸因為上班都很晚才回家,這時候我媽媽通常已關燈躺在臥房床上。當年每周五晚約9點半或10點,台視有個盛竹如主持的半小時節目,是介紹當周最新上映的電影,每部片都會有1、2分鐘的精華片段。我非常喜歡看這個節目,到現在都還記得,床邊小桌子上放著一台小黑白電視,在黑暗中一閃一閃,我坐在地板上,抬著頭張大嘴瞪著盛竹如。印象特別深刻的,是節目有一支浪琴表的固定廣告,影片內容是從空中俯拍一艘快艇帶著後面一位在滑水的美女。這支廣告之所以會吸引我,是搭配了一首很當年流行的西洋老歌,我大概到高中才知道,原來這首歌是希臘樂團愛神之子(Aphrodite’s Child)唱的《雨與淚》(Rain and Tears)。

(取自Youtube)

前幾年我有機會到日內瓦,看到日內瓦大噴泉,才知道原來這支廣告片的拍攝地點,是在到處都在賣名錶的日內亞湖畔。

到了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開始對我家附近的美琪戲院充滿興趣(現已改建成旅館)。每次經過這裡,就會張大嘴瞪著廣告櫥窗內的小電影海報與劇照發呆。不知道為什麼,當年民間已經很自律地發起電影分級制度,聽我同學說,只要上了國中,有了學生證,就可以進去看電影。所以上國中的第一天,我的個人成年禮就是要去美琪戲院看電影。門口阿姨看了我發抖的右手握著還散發著油墨味的學生證,沒有任何表情,把票撕了,就招呼我後面下一位老先生。

當年放小電影的狀態,不是整部影片都是精彩畫面,而是會先播一支毫無意義的劇情片(或者我們覺得一般電影根本毫無意義,我們不是來看故事的),然後在電影放映到一半時,突然插入一到兩分鐘的精華片段,這就是所謂的”插片”。在那資訊缺乏的年代,能看到插片,即使只有一兩分鐘,也等於去過日內瓦,是個見過世面的大人了。但我去美琪戲院看電影的經驗,算起來卻只有三次。

因為第三次去美琪的時候,電影看到一半,突然有一位中年男子跑來坐我旁邊,過了一會他忽然把一隻手放在我的大腿上,問我說:「弟弟,你覺得電影好不好看。」我驚訝地轉過頭來望著這位陌生人,雖然電影院是暗的,但銀幕一閃一閃的,我留意到他放在座位下面另外一隻手,好像不斷在抖動。我嚇了一大跳,不經思考就馬上罵了他媽媽,然後趕緊衝出戲院。

從此之後,我再也不去美琪,我只用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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