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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中佩/美國總統大選勝負關鍵:代表美國夢的城郊地區
(攝影/REUTERS/Ricardo Arduengo/達志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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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再度呈現川普(Donald J. Trump)在所有民調指標中落後、卻又有潛在能量反敗為勝的格局。川普從2015年宣布參選,到2017年正式上任後的內政外交施政,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規則破壞者,將近4年下來,美國在一次次政策執行產生的衝突下,川普鞏固了保守派選民的支持,也讓民主黨支持者更增敵意,使得這次總統大選可以說是美國兩黨政治及支持者對立最激烈、最極端的一次選舉。

在選情緊繃的情況下,川普10月1日感染COVID-19(又稱武漢肺炎、新冠肺炎)及後續病情發展,更為只剩不到20天的大選增添高度不確定性。

事實上,已經進入倒數計時的美國總統大選本來處於收官階段,中美貿易戰及中美戰略衝突,在兩黨皆表態反中、及已經有彈性疲乏效應下,除非中國或川普在亞太有地緣政治冒險的大動作,不然不會成為影響選戰的主要議題。

大選關鍵,在鄉村與城市之間的城郊

美國選情結構大致為:鄉村地區是川普的天下,大都市仍是民主黨保持絕對優勢。共和黨與民主黨兩黨也各顯神通,在拿手的鄉村或大都市儘可能打擊對手及拉升投票率,而最激烈的選票戰場會集中在幾十年來美國兩黨對峙相爭的「城郊地區」,也就是處於大都市與鄉村間,居民有較高收入、較高教育水準的社區。

2016年大選,川普成功動員許多關鍵州的城郊地區白人支持,而成為川普反敗為勝的關鍵;2020年,城郊地區再度成為兩黨相爭五五波的割喉戰。當川普與拜登(Joe Biden)的基本盤已定,勝負就看民調還在拉鋸的搖擺州;而搖擺州裡的城郊地區,所佔投票人數高、選情又高度拉鋸,可以說是重中之重。原本沒有重大的意外事件的話,就看剩下3次的總統辯論彼此表現、及對手犯錯,來決定總統大位花落誰家。

雖然從最新公布的民調來看,川普感染COVID-19的突發事件,並沒有反轉他不斷落後的趨勢,但比起城市、鄉村的固著,城郊選民易變、敏感甚至不表態的傾向非常高。川普在康復後的媒體表現、要求國務院公布希拉蕊(Hillary Clinton)2016年郵件門事件(Emailgate)、新任大法官提名等引發媒體關注、兩黨惡鬥及選民情緒等風吹草動,最有可能影響的仍將是最具有搖擺性的城郊地區,也就是說,剩下不到20天的美國總統大選結果,全美要看搖擺州,搖擺州則看城郊。

其實近20年來,愈來愈激烈的美國總統大選,城郊地區的投票意向成為左右選情的關鍵。美國政治分析家庫克(Charlie Cook)在2002年就指出,由於都市及鄉村選民分別傾向民主黨及共和黨已難以改變,圍繞在大都會郊區的衣領郡(collar counties) 存在著大量搖擺選民,已經成為各級選舉時的主要戰區。

2016年大選就是如此,民主黨候選人希拉蕊在亞利桑那、佛羅里達、密西根、北卡、賓州、威斯康辛6個關鍵州中除了鄉村地區大幅落後川普之外,城郊地區也輸了56萬412票,以至於希拉蕊雖然在這些關鍵州的大都市大勝,最後仍總共輸了45萬5,204票。

數十年來的城郊搖擺變化

所謂城郊地區的「搖擺化」,準確來說,是從原本的共和黨鐵票區,逐漸傾向民主黨。美國城郊的興起,主要是二次大戰以來汽車成為主要交通方式後,都市中產階級向郊外流出、農村中上收入人口往都市方向流入,所興起的城鄉中間地帶。由於政府及建商進行全面的都市設計,公共設施興建完整,城郊地帶的社區設計以獨棟房屋為主,幾十年來,城郊生活就是「美國夢」的代表。

城郊地區一開始吸納的人口有兩大群類:一是因為大都市種族愈來愈多元、政治觀點愈來愈自由派,而主動離開都會區的白人保守派;二是從原本保守的農村地區進入城郊的人群。

美國城郊地區政治傾向的改變,是個長期及不斷擺盪的過程。從1960、1970年代開始,北方城郊地區由於愈來愈多的自由派選民往城郊移動,加上工會運動,使得人們開始往民主黨靠攏;南方城郊則在共和黨尼克森(Richard Nixon)競選總統時,採取反對解除種族隔離、及社會保守主義訴求的「南方戰略」下,仍維持政治傾向保守派。但北方城郊地區在1980年代共和黨籍總統雷根(Ronald Reagan)的政治魅力下,連原本支持民主黨的工會會員都大幅倒向雷根(註)
1980年雷根大勝尋求連任的卡特(Jimmy Carter),538張選舉人票拿下489張,1984年更是以前所未有的狂勝之姿,50州拿下49州、一共525張選舉人票,順利連任。
,而被稱為「雷根的民主黨人」。
2016年總統大選,再度重演共和黨候選人成功逆轉城郊選票。長期受到經濟衰退、失業困頓的五大湖周邊鐵鏽區(Rust Belt)白人選民──尤其是城郊地區的白人工人階級──將賭爛票投給反建制的川普,希拉蕊在賓州、威斯康辛州、密西根州等原本傾向民主黨的北方州城郊地區,選票比2012年歐巴馬(Barack Obama)連任時掉了4%(註)
賓州、威斯康辛州、密西根州等原本傾向民主黨的北方州城郊地區,2012年歐巴馬連任時支持度為50.50%;2016年希拉蕊支持度則為46.40%。
,使得川普順利以些微差距取得勝選。

2018年期中選舉,民主黨則重整隊伍,針對白人比例偏少、不滿川普經濟及種族政策的城郊地區,拿下許多眾議員席次,使得民主黨重新在眾議院過半。

可能變天的州有哪些?

到了今年美國總統大選,城郊地區更是共和、民主兩黨重點伺候的焦點。

首先是川普從上任以來的經濟及貿易政策的影響。川普上任後重點政策之一,是拉抬北方州鐵鏽區的城郊地區經濟,在2019年5月前,由於鐵鏽區的失業率大幅下降,川普的連任前景確實被大幅看好;只是2020年COVID-19疫情出現前,鐵鏽區的失業率又開始飆升。

以2016年川普以些微差距勝選的賓州為例,2019年4月的失業率曾降到歷史新低4.1%,當時輿論都認為川普在鐵鏽區的選情穩了;但到了2019年9月,賓州就業問題開始惡化,並且早於其他搖擺州及全國,2020年2月則退步到2017年9月的水準4.7%。COVID-19疫情後,失業率更大幅飆升,形成川普在賓州及鐵鏽區難以打出經濟牌。

賓州最具有代表性及值得關注的是路澤恩郡(Luzerne)。路澤恩郡過去是重要的城郊工業城,除了鉛筆製造廠之外,還有成衣、鞋廠,但都在1980年代後移往國外,雖然不斷有高科技、電腦等工業升級計畫注入,但始終無法回補傳統製造業失去的就業機會;多年不滿的累積下,路澤恩郡也從傳統的民主黨票倉,演變成2016年居然讓川普大勝希拉蕊超過20%。4年過去,路澤恩郡失業景況依舊,會再度擺盪回民主黨、或是再給川普一次機會?是賓州選情的關鍵指標。

第二,城郊地區進一步的多元化,人口組成更多的非白人,造成喬治亞州、德州等原本是共和黨囊中之物的南方州,都有動搖的跡象。

以喬治亞州為例,從1992年柯林頓拿下後,民主黨再也沒有在總統大選中勝選;但近年來民主黨不斷拉近與共和黨的距離,主要原因是亞特蘭大市的城郊科布(Cobb)、昆內特(Gwinnett)等6個郡有愈來愈多的少數族裔移民、高教育居民而倒向民主黨。2016年是民主黨多年來在這個城郊6郡首次贏過共和黨──原本2012年歐巴馬尋求連任時輸了將近6萬票,到了2016年希拉蕊贏了將近4萬6千多票(註)
當時川普拿下403,879票,希拉蕊則拿下450,494票。

短短4年之間,民主黨在城郊6郡多了10萬6千多票;加上亞特蘭大市,希拉蕊在大都會及城郊6郡贏了50萬票。但川普在廣大的鄉村地區仍有大勝70萬票的優勢下,2016年喬治亞州仍然是川普最後以20萬票獲勝的共和黨州。不過,2020年民主黨優勢進一步擴大,使得喬治亞州今年被列入有可能變天的關鍵州。

保守的德州,前所未聞與民主黨形成拉鋸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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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總統、美國總統大選、美國大選、民主黨、共和黨、拜登、川普。(攝影/REUTERS/Elizabeth Frantz/達志影像)
德州常年為共和黨重要票倉,卻在2020美國總統大選呈現兩黨拉鋸的情況。(攝影/REUTERS/Elizabeth Frantz/達志影像)

強硬保守派多年盤據的德州則是另一個例子。由於德州有38張選舉人票,是共和黨最重要的大州,要是共和黨是因為人口結構性因素失掉德州,未來幾十年幾乎不可能有共和黨籍的總統。

2016年時,共和黨在城郊地區的選票已從2012年的60.27%降到56.32%;在2018年的參議員選舉,德州休士頓、奧斯丁兩大城周邊大幅倒向民主黨,使得共和黨原本以為躺著連任的克魯斯(Ted Cruz),在民主黨候選人歐洛克(Beto O'Rourke)囊獲許多都市票及城郊票得情勢下,最後靠著北德州、東德州的鄉村票才驚險過關。2020年總統大選,德州的人口結構更不利共和黨,拜登在德州的民調始終緊咬甚至一些還領先川普,這是德州幾十年來前所未聞。

由於德州變天太聳人聽聞,拜登陣營自己都不敢相信,選戰至今才開始在10月5日投入600萬美元廣告。選前川普及拜登陣營會不會在德州有更積極的動作,可以視為大選戰況是否在其他關鍵州已經勝負底定下,川普的選情已經危急、或是拜登打算大勝的重要指標。

BLM運動衝擊白人同溫層

第三,城郊地區的多元化,也使得白人同溫層出現破口。最重要的效應是今年5月非裔男子佛洛伊德(George Floyd)因警方執法不當致死,讓已經興起全美多年的「黑命關天」(Black Lives Matter, BLM)抗議運動在各地延燒。所謂見面三分情,許多的白人對共同生活在城郊地區的少數族裔遭受的不公,表達了一定程度的同情。《路透社》(Reuters)在今年6月做的民調就顯示,將近70%的城郊居民支持抗議。

第四,城郊地區人口組成的質變加上BLM抗議運動對選情的衝擊,川普打出安定牌,除了不斷表示將派聯邦武裝執法人員維持秩序,並且以尼克森當年召喚「沉默的大多數」而賴以勝選的「法律與秩序」(Law and Order)口號,希望城郊居民因無止境蔓延的激烈抗爭感受生命財產受的威脅後,能重新回歸共和黨陣營。

另外,川普不斷將BLM抗議運動造成的城郊地區破壞指為無政府主義暴亂,並指控抗議與拜登有關,此外,也將城郊地區之所以多元化歸咎於歐巴馬興建平價住宅,引入暴亂因子、戕害城郊寧靜富庶的「美國夢」。

川普的安定牌有一定的效果,除了BLM的支持率在8月、9月開始下降之外,一些民調顯示,川普在城郊地區的核心支持者──白人男性的支持率幾乎沒有受到影響,幾乎仍與2016年相同。但目前川普另一個重要的城郊支持群體──白人女性的支持度仍低,拜登在搖擺州城郊地區的整體支持率仍領先川普。但鑑於川普在2016年有大批不表態的潛在支持者,加上川普染疫的影響至今難以評估,城郊地區的選情仍難以定論。

重新定義美國夢

人口的變遷與流動,一直影響美國選舉的最重要因素。城郊地區當年是白人打造既有現實基礎卻又有高度夢幻感的地區,是美國從冷戰再到全球化時期,對內對外最重要的宣傳武器之一,當然吸引美國各族、乃至於各國的居民移入。城郊地區政治傾向由北而南、經過數十年的遞嬗,再度到了能根本改變美國全國政治的關口。

不論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的結果如何,未來民主黨仍將利用人口結構造成的優勢,持續在城郊攻城掠地;而對共和黨來說,不論川普是否能持續執政,則到了必須改變政治議程的關頭:究竟共和黨是要維持傳統白人保守主義戰略,還是找到保守主義及多元社會共存的政治價值,來適應於未來的美國社會?這都是美國在大選之後最重要的課題。也就是說,城郊地區過去代表美國夢,而這裡2020年乃至於未來的政治抉擇,也將重新定義美國夢。

註:本文計算大都會、城郊及鄉村的選票總數及比例,是按照一般學術研究及媒體的做法,根據美國國家衛生統計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Health Statistics)的美國郡縣六分類總表,將總表中大型中心都會(large central metro)設定為大都會、大型邊緣都會(large fringe metro)及中型都會(medium metro)標為城郊地區,其他則為鄉村地區,並合併2012、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各郡的選舉結果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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