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障棒球的夢想肢戰──潘瑋杰的自我追尋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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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棒球經典賽(WBC)再度掀起熱潮之際,很少人知道,台灣也有支身障棒球隊,前年進軍在日本舉行的世界身障棒球大賽,記錄這段追尋夢想過程的紀錄片《出口:夢想肢戰》,已入圍金穗獎,正準備巡迴播映。《報導者》專訪導演潘瑋杰,從不同視角刻畫台灣這個棒球國度的動人篇章。

「這世界上本來每個人都不一樣,我們只是比較明顯;但其實每個人又都一樣,都想被認可,想被看見,想要有自信。」以《出口:夢想肢戰》入圍今年金穗獎最佳紀錄片的導演潘瑋杰,是下意識也是慣性地用右手捧護住萎縮的左手,一字一句緩吐出他同為身障者、記錄身障者的所感所想。

第四屆世界棒球經典賽正如火如荼開打,台灣雖在首輪全敗止步,但同一時間,記錄台灣唯一身障棒球隊參與WBC世界身體障害者野球日本大會的《出口:夢想肢戰》,正要開始巡迴播映的腳步。這部片,在片中是記錄了台灣身障棒球的發展現況,在正片之外,更是潘瑋杰尋找自我的過程。

7年前,在父親潘孝仁的建議下,潘瑋杰加入台灣唯一的身障棒球隊「戰神隊」,也是在那時,因兒時高燒導致左手萎縮的潘瑋杰,正式領取身障手冊。「我一直不想去承認我和世界不一樣。」「我跟他媽媽也一直認為,他是個正常人。」說著這句話的父親潘孝仁,臉是笑著的,眼底卻閃過了一絲歉疚與落寞。

潘孝仁熱愛棒球,打了30年的業餘賽事,在潘瑋杰還小的時候,他甚至還訂做了一套棒球父子裝,「可惜,他對棒球一直沒有興趣。」2010年,一位朋友熱心打聽是否有身障朋友想打棒球,潘孝仁直覺想到了兒子,索性一頭栽進去,擔任中華民國身障棒壘協會理事長,成為身障棒球在台灣最主力的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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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障棒球的夢想肢戰。潘孝仁,潘瑋杰(攝影/蔡耀徵)
父親潘孝仁(左)、潘瑋杰。(攝影/蔡耀徵)

「那時,爸爸問我要不要跟一群身障的朋友去打球,我第一時間拒絕了,因為如果我加入,就等於承認我是有缺陷的人。」一直以來,潘瑋杰都很壓抑,不輕易告訴別人手的狀況,不穿無袖的衣服出門,在學校體育課、提便當、吃飯,也都裝得自己很正常,「有時候拿飯盒,左手真的撐不住,只好低頭讓嘴巴去靠著盒子吃,會被笑:像狗在吃飯。」

周遭人的無心、自己的逞強,經年累月層層交疊成了難以名狀的複雜心緒。為了「跟別人一樣」、同時「被別人注意」,他跟著友人一起浪蕩、翹課,而他的成績名次也總是倒數著算比較快,「好幾次,跟我媽吵,我會罵她:『為什麼要把我生成這樣!』」

但第一次練球,潘瑋杰意外出現了,棒球總歸到底還是吸引他的。他突然說起漫威電影《X戰警》裡的變種人,那些與一般人類不同、擁有特異能力而被投以異樣眼光甚至受排擠歧視的主角們,「我那時想:我就去看一群跟我一樣的人,與X戰警很像的一群人,看看大家是怎樣的。結果一看到大家的練球狀況,看到原來單手能投接球,單腳能移動守備還跑那麼快,我就決定加入了,因為我跟他們沒有不一樣。」

那年,潘瑋杰22歲,練球之外,也正籌備著大學的畢業作品,本科視覺傳達設計的他,後來決定以影像呈現他在球隊所見的一切。只是,潘瑋杰非影像本科,所有技術全靠自學摸索,「不誇張,一開始連zoom-in/out都不會。」他摸著鼻子呵呵傻笑。

耗費近2年,潘瑋杰最後完成了近40分鐘的紀錄片《出口》,片中詳實記錄了身障棒球隊員們的訓練過程、實戰狀況等,充滿刻苦撼人的汗與淚。本來,棒球與身障球員的結合,注定熱血動人,但當時潘瑋杰卻是飽受不少「指教」。在運鏡、剪接等技術的不成熟之外,有業內人士認為他把好好的題材拍爛了,只是平鋪直敘,沒有更深刻的角度。

是有種不服氣、有種沒做好的不甘心,也是覺得自己的追尋還沒有完整,畢業後,潘瑋杰在媒體從事剪接工作,卻仍持續以球隊2015年赴日參加世界大賽為主題拍攝,同時到處尋覓紀錄片工作坊與相關講座,甚至還堵在廁所外頭,只為了得到某位導演的建議,「就是一直想辦法再去接受指教、去交流想法。」他苦笑。

潘瑋杰坦言,自己自從加入球隊、拍攝了第一支片後,某種程度是「自我療傷」,把過去因為殘缺的逞強、壓抑、自卑、憤恨等全部釋放,繼續拍片,則是他證明自己的新旅程。因此在心中,堪稱台灣導演搖籃的金穗獎,是一個他不敢大聲對人講出口,卻默默渴望著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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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障棒球的夢想肢戰
台灣唯一的身障棒球隊「戰神隊」。(攝影/蔡耀徵)

這次,潘瑋杰又花了2年多的時間,前後剪了11個版本,終於,《出口:夢想肢戰》在去年年底傳來入圍金穗獎的消息。

潘孝仁回想這些年與身障球員的相處,他認為球賽的輸贏、影片的入圍或得獎與否已不是重點,因為在球隊備賽、在拍紀錄片的過程中,所有人都已收到「療癒」效果。他分析,身障者在社會上、在家庭裡都被保護得比較好,也比較沒自信,即使在職場上,通常雇主也比較不會給予獨立性的工作內容,因此很多人生活處事的能力較為弱勢,「為了準備出國比賽,為了拍片,他們得開始合作、分工:怎麼寫案子申請補助、作帳,怎麼介紹自己、製作道具參加各類活動。等於在球場上他們有獨立守備位置,在場下也有。」

潘瑋杰最後聊起日本名導北野武的《壞孩子的天空》,那片裡的主角,跌撞著、堅持著追尋自己想要的道路,最終卻沒有童話故事的圓滿與功成名就。他說,一直以來,身障者就被定義為需要社會大眾憐憫的對象,而身障者的故事就是拍來激勵人、要人勇敢的,「但這並不是我想講的故事,那不是我看到的真實。其實我們在人生中面對的跟大家都一樣,很普世。所以,大家是否能重新思考,在看待跟自己不一樣的人的時候,還要再畫得這麼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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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唯一的身障棒球隊「戰神隊」。(攝影/蔡耀徵)
台灣唯一的身障棒球隊「戰神隊」。(攝影/蔡耀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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