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LB第一位台籍防護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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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球場上的球星故事總是熱血動人,身為球迷,見證他們一步步攀上生涯紀錄的高峰、看他們從低潮泥濘掙扎再躍起,總是亢奮,總也感覺被激勵。但我們總是太習慣注視發亮的星,卻遺忘那些助星閃亮的、默默側伴著星度過場上場下每個好壞時刻的無名他者。

這個故事的主角,就是其中的一位無名他者。他身邊來去著許多棒球的星,他的朋友都笑他摸遍眾家球星的屁屁,更精確一點的說法,他摸觸過他們的每塊肌肉,因為得處理療護他們身上的每一處傷痛。他是MLB(美國職棒大聯盟)第一位台籍防護員,徐加恩。

對一位把棒球當成氧氣、將棒球視為星辰日月的球員來說,能穿上中華隊的球衣,是無上光榮,能進入世界棒球最高殿堂MLB,更是窮盡力氣也得一搏的至高夢想。

2004年荷蘭哈連盃,東園國小少棒隊、捕手出身的徐加恩,第一次披上中華隊的戰袍,以防護員的身分;2010年,隨著王建民加盟國民隊,徐加恩穿上國民隊的制服,他的MLB之旅,由此開始,未完待續,身分一樣是防護員。而徐加恩,是MLB第一位台籍防護員。

比較為人所知的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在徐加恩留美、攻讀加州浸信會大學防護專門科系的畢業前夕,友人捎來訊息:「國民隊要找一個人幫助王(建民)。」徐加恩投了履歷,但還在學的身分讓他一點把握也沒有。很快,到了面試那天,但沒有對坐問話的橋段,球團直接提出要求:換衣服、上場。「要做什麼,怎麼做,我其實都不知道,腦子一片空白,就是隨著場上發展狀態做我能做的。」

後來的發展,如同外界所知,他得到了這份工作機會,那一段時間,主流媒體爭相報導:「專屬防護員助拳王建民」、「禮遇建仔,聘專屬台籍防護員」,這結果,遠超過他一開始對自己的設定:「畢業後如果有機會到小聯盟服務就很開心,或者能去美國高中校隊工作也很不錯。」

興奮又恐慌的情緒交錯,腎上腺素隨時迸發,徐加恩根本來不及感覺壓力或其他。要說這是專屬徐加恩的MLB驚奇之旅也不誇張,獨一無二再難複製。因為實際上, 即使是防護員,想進入大聯盟殿堂,程序和一般菜鳥選手都一樣,必得經過小聯盟的洗禮。於是熟識的友人都笑虧徐加恩是「小聯盟的巴士沒坐熱就去大聯盟坐飛 機」,這是他這段經歷的驚奇所在,但話語裡夾藏的,其實還有一份帶著欣羨的冀望。

不願讓人說小話,不讓菜鳥的自己成為王建民的負擔,也不辜負這珍貴的機會,徐加恩能做的就是努力證明自己防護員的專業。因此,不同於過去許多外籍選手帶進球隊的工作人員(翻譯、營養師或防護員)都專屬於單一選手,他做的是:只要隊上有人有需要,都樂於提供協助,「我花了很大努力去證明我不是一般翻譯。恐慌當然是一定的,不說別的,當時王身旁都是記者,一舉一動都被關注。」

現在的徐加恩,即將邁入在國民隊工作的第7個球季。經歷王的離隊,以及2015年國民隊無緣季後賽後的大幅改組換血,徐加恩依然留在原本崗位,在一切依能力表現論斷去留的大聯盟市場裡,這意義毋需多言。

徐加恩不喜歡彰顯自己,低調是他一直以來的行事風格,他從不主動談這些可能讓外人覺得了不起、覺得欽佩的成績表現。不過,轉身看來時路,他感觸很深,「若是靠打球,我不可能進MLB,上天在我16、7歲時關了一扇窗,每次遴選代表隊都沒有我,逼得我正視自己不能再當一個棒球選手的事實,但最後,我竟得到了一份在最高殿堂工作的機會。」

還記得第一次見徐加恩,是2005年的天母球場,第36屆世界盃棒球錦標賽賽前的中美對抗賽。平頭模樣,黝黑面容,眼神專注靜定,中華隊防護員徐加恩拎著水桶穿過休息室,動作利索穩當,步伐靜悄,那樣的畫面,意外難忘。後來的歲月,他飄洋過海赴美,買的是單程機票,在運動傷害防護觀念還不甚普及的那時,徐加恩鎖定攻讀防護專門科系。

球員出身,守備位置是捕手,要拿這個學位,徐加恩算是半路出家,本就辛苦,還得克服語言隔閡,「我一直是班上成績最差的那位,挫折感超大。上午上課,下午實習,得自己抓時間惡補,書念不完,那一大段時間,我不太敢睡覺。功課不好,連妹都不給把。」回憶最初的那幾年,苦澀難言盡,他只能自嘲。這是一條沒人走過的路,摸索與挫敗之必然,徐加恩太明白,而苦痛的滋味,他早嚐透。

徐加恩童年的歡樂回憶是棒球手套與球,他還記得第一次到台北市立棒球場看職棒比賽,場上對戰組合是統一對味全,那是小學二年級,跟著同學一起。後來,他參加東園國小棒球夏令營,像是井底的小蛙第一次看見遼闊天空,想要接受正規訓練的渴望,從此擴散身體每個細胞。為了全心擁抱棒球,他大膽提出想要轉學的要求,鬧了場家庭革命,才終於得償所願進了東園國小。

在台灣,眾所周知,三級棒球環境克難,練球又苦,打罵難免,不正確的訓練方式與觀念也可能對球員造成終身傷害,曾聽聞小球員手痛就被喚去跑步,腳痛被大罵是藉口偷懶,如此不健全的防護方式,豈知殘害多少選手,誰家父母不心疼煩憂。徐加恩算是挺過來了,問他,怎麼就對棒球如此死心踏地,他沉默了好久, 「對呀,為什麼?真不知道耶。這種問題,似乎永遠給不出答案。」

從東園、大理到台體,徐加恩一路擁抱最愛,卻漸漸體認何謂人外有人,「想打球的人,一定是一心想著長大可以打職棒,但長愈大,愈明白,身上的技能真的不能支持我圓夢。運動場上,勝者為王,我達不到,那是16、7歲時,我得正視自己不能當選手的事實,殘酷,痛苦。」他幾乎是忘了,也許是壓根就不想回憶,自己究竟是懷抱怎樣的心情度過那幾年的劇烈震盪。

後來,經師長建議,徐加恩開始接觸運動傷害防護課程,慢慢長出了興趣,加乘球員出身的背景,他能在第一時間理解運動員的需求、觀察到運動員身體最細微的動作改變或不適。更深刻的,是他能明白身為一個運動員因受傷而不能上場比賽、甚至斷送職業生涯的身心雙重痛楚,「台灣(職業運動)的不科學,會害慘選手!」以運動傷害防護為職業,是他對所愛的棒球做出的最動人表白。

徐加恩在美求學期間,還是MSN盛行的年代,還記得,離線狀態時的他,都是隨著學校課程安排四處實習,除了棒球隊,也去了籃球隊、足球隊;上線狀態的他,總也掛忙碌,匆匆幾句問候後再不見回訊,因為密麻的原文書催著他消化、逼著他寫出作業。如此掙扎著,當時的他其實只想:「未來如果有機會到小聯盟服務就很開心,或者能去美國高中校隊工作也很不錯啊。」最後,徐加恩成為大聯盟第 一位台籍防護員,可以說是巧合機緣,但能挺著走過這些日子,真真切切是他的本事。

一般,當觀眾會看到防護員,幾乎都是因為球員在場上出了狀況、受了傷,第一時間,他們會箭步衝上前,有時,他們也會出現在練習時間,協助球員訓練、掌握身體狀況。但在其他時刻,防護員的工作內容像是覆了層紗,隔在場邊球員休息室後方的防護室,是一般人難越的雷池,他們到底在裡頭做些什麼?徐加恩分享了他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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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設計部)

有人形容防護員的角色是球員的保姆、是球隊的資產保全、是球員與球隊之間的互相瞭解的橋梁,徐加恩的說法比較中性冷靜,「防護的觀念是預防、保護。但的確可說我們比選手更瞭解選手的身體。」走過大聯盟這一遭,徐加恩對防護員這份職業的感受很有趣,「防護是手上的學問,不單是唸書就可以養成,這有點像是傳統技藝,師傅得手把手的帶著教的。」

每年球季結束,徐加恩都會回台灣待上一陣子,陪伴家人,也陪伴台灣的基層棒球。他回母校分享所學,也應許多基層教練的邀請,臨場指導少、青棒隊的孩子,他的觀念是:「能替棒球多交個朋友,我很願意。」另一方面,那些教練多是他的師長或學長學弟,「他們知道我過去多不起眼,他們都曾經在這條路上以不同形式幫過我。後來的我,到了一個他們,或者說是我們心中最夢幻的地方工作,我應該感謝他們,也應該以他們曾給過我的,再回饋給更多熱愛棒球的人。」

這些年,大聯盟的工作、防護員的隱身特性,加上他的謹慎個性,徐加恩臉上的線條多數緊繃,唯有拿起手套,跟小球員們傳接球、互動喇賽時,他才笑得放鬆,樂得像孩子。他坦言:「能碰到(棒)球,是我人生最快樂、開心的事。我最開心的時候,是打球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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