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烏魯木齊火災導致的民間悲憤，上週末（11月26日）在中國各大都會區與數十所大專院校，接連引發全國群眾示威的「反封控抗議」。過去幾年遭中共不斷鎮壓的香港民眾，亦在中環、香港中文大學等地上街支持「白紙聲援」；全球各大城市，也陸續出現了聲援中國抗議的浪潮。

雖然這場在網路上被稱為「#白紙革命」的活動遍地開花，28日起在中國卻明顯遭到政府「手動降溫」，各地示威活動都遭到預先知情的警察部隊「積極勸離」或逮捕──不只著制服的警察大量出動，穿著便衣的國保人員（公安部國內安全保衛局）隨處伺機而動，當遇到喊口號或是拿花束的人，便在人群裡抓人或清場。英國《BBC》記者勞倫斯（Ed Laurence）在上海烏魯木齊中路報導時被警方毆打，關押數小時後獲釋。

出現中國警察抓捕示威者的北京、上海、廣州、杭州、武漢、成都、南京等大型城市，週一白天陸續出現了市區交通管制，幾個可能出現示威群眾的大型商場、公園、景點、街頭空間，不僅周遭地鐵封鎖，平面街道上也都架起了封鎖線或路障，甚至被中國警察與便衣部隊提前以優勢警力佔領。例如週末上海的示威熱點──烏魯木齊中路──不僅被警方拆除了該路路名的招牌，警方也採全天候控制，兩旁人行道更被架起2公尺高的藍色隔離牆，以避免民眾再度自發性集結。

除此之外，綜觀中國社群網路與在地居民的證詞，包括北京與上海在內，週末出現反封控抗議的幾個大學院校與城市鬧區，週一也都出現了異常密集的街頭臨檢；少數被民眾突破的示威空間──例如杭州西湖旁的湖濱銀泰in77商場，週一晚間就有百餘民眾遭優勢警力與大量便衣警察包圍，逐一抓捕清場。許多民眾會被警方當街要求檢查隨身物品與手機資料，甚至登記名字警告不准參加集會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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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導者》採訪到幾位在上海與成都的年輕市民，他們都目睹朋友在活動現場被警察帶走，警方會先將人扣留在分局24小時，扣留手機和檢查手機內容，並寫悔過書保證不再湊熱鬧，之後分局再帶人至轄區派出所，同樣的流程重複走一遍再放人，手機通常會被扣留檢查後再返還。在上海的「心意」（化名）說，被抓的還有幾名學生和未成年人，「他們被查完手機後叫學校輔導員來撈人。」在派出所裡，警察會查核當事人使用社群軟體的時間，警方會要求當事人舉著手機裡頭的聊天紀錄拍照，或拍下當事人摘下口罩帽子的照片。

心意指出，這兩天警察開始大量在市區路上隨機查手機，估計會繼續升級，群組上大家建議能開車和搭車，就別坐公共交通工具和走路騎車，另外也記得出門前刪除手機內的社群軟體，包括Telegram、Twiiter、Instagram、VPN等敏感軟體，以及刪除留存的敏感照片和影片。「被查手機如果不配合是會被帶走的，警察不會出示任何文件，」心意說。

另外關注被捕者的社群中流傳，有週末曾經在北京亮馬河抗議的市民週一被警方上門查問，警告不能參加集會；這些市民懷疑北京警方能夠定位自己，是因為當時前往和離開示威地點時，都乘坐出租車，上車時都掃了防疫App「健康寶」。

然而在週末兩日的各地示威後，原本協同「網路封控」的官方輿論，也開始出現明顯操作的洩壓鬆綁，轉移民眾注意力──例如28日開始，一向被高度監管控制的微博熱搜榜裡，就不斷出現「#核酸檢測或遭經濟壟斷化#」的高聲量話題。

除了官媒以外的各路媒體、認證帳號，都針對特定核酸檢測企業疑似牟取不法暴利、甚至勾結相關單位「涉嫌偽造陽性檢驗結果」發動輿論批評。但意外的是，中國政府並沒有跟進調查或對指控表態，反而罕見讓非企業認證帳號自由發言，任由民怨把各地封控亂象逕自指向指控事證尚不明朗的民間企業。

被中國媒體公開點名的企業，是在深圳註冊的「核子基因」。目前正在中國社群網路上公開延燒的指控，質疑該企業涉嫌大量成立空殼公司、不當壟斷各地政府的核酸檢測合約。儘管各種指控持續炎上，目前都沒有具體犯罪事證，中國政府亦只回頭強調先前引發爭論的「陰性陽判」爭議，只是業務違規疏失，但疲於3年封控與無限核酸的中國網民們，卻仍憤怒地在網路反覆串連起同一句話：「把下雨的權利交給賣雨傘的，雨就不會停。」

但在網路發言尺度刻意放寬的另一方面，中國政府並沒有針對民間反封控抗爭的主要訴求──停止疫情封控，開放人流移動──提出正面回應。相反地，官方仍不斷釋出「中國疫情正在快速擴散」的警告信號。

例如28日中午，中國國務院就臨時宣布，原訂於12月3日、4日舉行的中國國家公務員考試，因疫情嚴重而無限期延後，「直到官方另行通知。」同時，美國駐中國大使館28日對旅中僑民發出緊急通報，強調中國政府正在升高全國疫情封控限制，「我們鼓勵所有（仍在中國境內的）美國公民，為您自己和您的各位家庭成員保留14天的藥物、瓶裝水和食物供應。」

日本《時事通信社》29日報導指出，中國境內的日本企業目前正蔓延恐慌情緒，幾間在北京朝陽區的日本公司週一凌晨都以「示威狀態不明」為由，緊急通知所有員工遠端工作一週；在發生反封控抗爭的武漢，日本汽車大廠本田（Honda）亦因中國疫情封控導致供應鏈受阻、生產線無人力上工問題而停工。

《金融時報》 （Financial Times）、《日本經濟新聞》與《路透社》（Reuters）都認為，儘管中國民意對於政府的「清零防疫」以瀕臨忍受的零界點，但中國本土的冬季感染疫情確實有遍地升溫的跡象。雖然目前流行病毒株的死亡率與重症率相對較低，但沒有使用外國疫苗、且高齡人口數字龐大的中國，即將在40多天後的2023年1月7日，進入一年一度的「春運」返鄉交通高峰期，因此疫情高峰點的來臨，也將對中國帶來極為巨大的公衛壓力。

針對中國各地的群眾示威，29日深夜，聯合國、美國國務院、英國外交部與首相蘇納克（Rishi Sunak）都公開表達憂慮，並呼籲中國政府傾聽民意、妥善溝通。但截至29日上午為止，中國政府都沒有對「白紙示威」提出官方定調的說法。

在中國擴大清場手段之際，香港28日傍晚開始也出現了「聲援中國抗爭」、「聲援白紙革命」的集會活動。像是在香港中文大學校區與中環街頭，都有香港民眾與中國人士持菊花、蠟燭、雨傘與白紙，表達對中國示威運動的支持。

然而香港街頭的聲援活動，卻全程遭到港警從旁監控。其中在中環的聲援場地，著名的香港民運人士「王婆婆」王鳳瑤，更當眾遭到一身分不明的男子襲擊、推倒在地。

除此之外，在武漢、成都與廣州的反封控示威中，中國社群網路亦有短時間內大量散播的重複謠言，指控各地的反封控示威「是港台獨派人士的滲透煽動」或受到「境外勢力」指使。但此一說法因過於牽強，至今也沒有任何可信證據，因此這種意圖遷怒的操作，也成為不少中國網民圍剿譏諷的對象。

香港佔中三子之一、曾因傘運而入獄326天的社會學者陳健民觀察，民眾對於長期封城、經濟惡化、失去言論自由的種種不滿，開啟了1989年以來少見的全國性行動。「但現在的中國已是個大的集中營了，」他說，這幾天官方大量抓人，但在中國，每個人都「原子化」，看不出從下到上的社會運動力量，組織結構上還是很弱的，加上網路微信微博的控制，誰能保護出來的人？從動員角度來講，「官方控制與民間呈現tug of war（拔河），要可持續地來對抗政權，暫時在中國裡頭是不容易出現的。」

一位參與城市悼念的市民「念安」（化名）指出，他認為這次的串連很難再擴大，因為中國很難開展任何組織，也沒有組織提出對政府施壓足夠具體的訴求。「這輪基本上就這樣結束了，是快閃式的。」但念安認為，社會憤怒的壓力並未釋放，不管政府決定繼續清零還是開放共存，都已累積太多的炸藥，未來更大的爆點和大事可能出來，關鍵可能在農曆春節──因為，大家很久沒有好好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