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當一名自由潛水職業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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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丸與溫聞,台灣自由潛水選手的後起之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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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丸與一隻海蛇共游。

在4月的菲律賓自由潛水比賽(2016 Depth Challenge)創下CWT(固定配重下潛)項目70米台記錄的赤丸(黃翊),如果沒有走上選手之路,他現在可能會做什麼?

「在機場修飛機」、「跟著老爸做裝潢」、「在日本料理店當學徒」,赤丸如此回答。大學念機械系,父親是裝潢師傅,赤丸前兩個回答不意外。但為何會想到日本料理店當學徒?原來赤丸以前就喜歡釣魚、做魚的料理,對於魚的習性,他也研究透徹。在海裡隨意指一條魚,他都能將魚的名稱、習性、故事,從頭到尾說給你聽。

從大四時開始接觸潛水,自由潛水讓赤丸終於進到魚的世界,親眼看見牠們生活的姿態。他戒掉從國中時就開始抽的菸,只為了可以閉氣更久。潛水時,他喜歡趴在海底什麼事都不做,單純看著那些魚,讓自己也成為牠們的一份子。對於一些懷抱戒心不敢接近他的大魚,也知道如何使牠們放下戒備,好奇地游近觀看赤丸在幹什麼。

「自由潛水每次潛水都是短暫而獨特的,景物稍縱即逝,即使再潛入同樣的點一次,一切也不一樣了。因此每趟下潛都是值得珍惜的美好。」這是赤丸覺得自由潛水的迷人之處。

成為一名自由潛水選手,是赤丸覺得既意外又幸運的事。至於選手生涯可以到達哪裡,他倒不是那麼在意,因為對於未來,他仍有另一個夢想:開一間無菜單料理的日式燒烤行動餐車。當天餐車什麼食材,就看他從海裡抓了些什麼回來。不戴面鏡、夾鼻夾進行訓練的溫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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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戴面鏡、夾鼻夾進行訓練的溫聞。

另一名同樣隸屬於Apnea Zone Dive Club(以下簡稱AZ)潛店的選手溫聞,與這項運動的結緣,是在念海洋大學碩士班時期。就讀海洋生物研究所的他,每年夏天都會到蘭嶼進行研究,那片藍色大海吸引著他,常常空檔時間就跳進海裡。一開始他是自學,但後來為了更進一步與玩得安全,便向教練Allen(殷大鈞)學習正式的自由潛水課程。

在Allen的指導下,才一、兩個月的時間,溫聞就可以潛到近50米的深度。即使現在,他的深度已經推進到70米,仍未遭遇太大瓶頸。Allen認為溫聞具備非常好的資質條件,但對於未來的目標深度,Allen不想對他下定論,而溫聞也沒有多想,他只是想挑戰自己、想知道自己極限在哪。

海底究竟有什麼吸引力,讓他願意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忍受痛苦,挑戰自己的極限。他卻回答說,其實下潛大約過了40米深度後,會感覺到一種寧靜中的愉悅,甚至不捨得上來。盧貝松的電影《碧海藍天》,有一段男女主角的對話,讓他十分有感:

「最難的是在海底的時候。」 「為什麼?」 「因為要找個好理由浮上來。」

在《碧海藍天》的最後,男主角選擇留在海底,不再回到陸地。溫聞倒是輕鬆地回應:「對於心屬於大海的人,能在大海中離世,不也是一種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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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菲律賓宿霧,赤丸(中)與溫聞(左)兩人一同在海上進行訓練。
台灣自由潛水選手的先行者──黃明峻

在AZ團隊參加4月菲律賓自由潛水比賽的同時,另一位台灣選手已經在菲律賓宿霧的Moalboal,默默地做自主訓練將近2個月。他是黃明峻(小明)。比賽足跡遍及菲律賓、希臘與埃及紅海,是兩項台灣紀錄保持人。

台大應力所畢業的黃明峻,2011年接觸自由潛水,一開始在奧地利自由潛水教練Wolfgang Dafert的指導下,很快就在深度方面取得不錯的成績。考慮半年後,決定離開原有工作崗位,全心投入自由潛水運動。

當一名自由潛水選手,需要莫大勇氣,當時國內還沒有人這樣做。

起初他告訴家人,要到蘭嶼蓋民宿,實則目的是想在那兒進行訓練。兩、三年過去,在蘭嶼的訓練讓他創下CNF(無蛙鞋固定配重下潛)51米與FIM(攀繩下潛)63米兩項台灣紀錄,而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一個夥伴──林嵐。

原本就有游泳教練身分的林嵐,研究所畢業後在醫院當護理師,穩定的公務員生活讓她以為,人生大半就在要在醫院度過。但是當時小明的一句「我缺一位潛伴」,讓林嵐從台灣到蘭嶼跟他學習自由潛水,海洋的呼喚再度燃起她的熱情,她決定辭去工作,跟隨小明的腳步進入自由潛水的世界。一向獨來獨往的俠客身影終於不再孤單,彼此不僅是對方訓練時不可或缺的潛伴,如今兩人更是一對自由潛水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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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小明陪林嵐到菲律賓住處後方的海邊進行靜態閉氣訓練。

自由潛水比賽挑戰的不僅是身體的極限,更是心理的。至於會不會害怕,小明回答:「一開始會擔心,會不會死在海底,後來想說,死就死吧,現在則是把這些思緒都拋開了。」然而死亡威脅並非只存在海底,在他接觸自由潛水的這段時間,死亡曾經找上他。

在台灣不易尋找適合訓練的海域,蘭嶼雖然擁有較佳水域條件,但對於需要70米以上深度的小明來說,仍然不夠。有次他買了一艘充氣橡皮艇,想藉由橡皮艇划到較外海的海域練習,下午從紅頭港口出發,結果兩人遇到強勁風勢與海流,把他們帶得越漂越遠。小明划到筋疲力盡,卻只是原地打轉,絲毫沒有接近陸地一點。眼見天色開始變暗,船上糧食只有兩罐八寶粥,於是兩人決定棄船。在海中游了近5個小時才切過海流,晚上9點多終於摸黑回到岸上。隔天兩人全身痠痛,整整休息兩星期才能再下水。小明回想當時,他一度擔心林嵐會堅持不下去,但事實上,卻是林嵐半拉著氣力用盡的小明回到岸上。那是他覺得離死亡最近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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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進行訓練的菲律賓宿霧海域附近,有一大群沙丁魚一直居住在那。

如今小明與林嵐定期往返台灣與菲律賓兩地,去宿霧Moalboal做訓練,在那裡,離岸幾十公尺就有百米深的海底;回台灣則是教學自由潛水,以賺取下次出國訓練與比賽的經費。

身為台灣自由潛水選手的先行者,小明沒有人可以請教,一切只能靠自己摸索。一開始無法在教學與訓練之間取得平衡,導致成績不穩定。經過自己不斷嘗錯後,如今他已經漸漸在兩者中取得平衡。雖然這次在菲律賓訓練的成果沒機會在4月的自由潛水比賽中展現,但是他的心態已經和以往不同。「比賽隨時都有,把自己準備充足,不怕沒有機會。」他說。

夜裡,小明在修補他的防寒衣。這件防寒衣已經用了兩三年,只有在比賽或重要訓練時才會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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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小明在修補他的防寒衣。這件防寒衣已經用了兩三年,只有在比賽或重要訓練時才會穿。

「現在家人比較理解你在幹嘛了嗎?」我問。小明曾經播過潛水影片給家人看,試圖讓他們了解這項運動。但家人看完之後反而更擔心,覺得人怎麼可以閉氣那麼久?結果造成反效果,從此之後他再也沒有讓家人看他潛水的影片。未來要是有機會,他還是想帶家人下海,讓他們認識他自己所迷戀的海洋。

這樣的日子辛苦嗎?他說,只要在海裡都是單純平靜的,困難的反而是回到陸地上。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太複雜,他與林嵐都不擅處理。他只想專心朝向自己設定的中期目標前進,突破100米的深度。「那長期目標呢?」我再問。在剛開始時,看著網路上那些自由潛水比賽影片,當選手完成預期深度回到水面後,裁判會對著選手說出他的名字與國家,接著說出:”World Record!” 那時他的心裡好像有什麼被觸動了。「如果哪天,台灣的名字也可以出現在這些比賽中,似乎也是一件很棒的事。」他淡淡地說。

選手之路,窮苦之路?

今年初,赤丸與溫聞兩人同時被AZ老闆Allen簽下,這是國內首例的自由潛水選手經紀約。Allen是台灣少數幾位擁有自由潛水教練訓練官(instructor trainers)資格的教練之一,除了擁有AZ這間潛店外,也嘗試多角化經營,希望能將這項運動以正確的態度、安全的觀念,在國內推廣出去。與兩位選手簽約,就是他的新嘗試之一。Allen表示,赤丸與溫聞年輕又有資質,好好訓練日後大有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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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丸(左)與溫聞正在向學員示範如何救援昏迷的潛伴。

在台灣當一名自由潛水選手是不是都得這麼辛苦?政府的角色是什麼?體育署全民運動組副組長趙昌恕表示,雖然政府樂見各類運動蓬勃發展,但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對於國際比賽的經費補助,體育署只能優先挹注於亞奧運性質等的國際賽事,其他國際賽事則不在補助範圍之內。一般國內活動,只要是全國性民間體育團體,還是能透過相關辦法申請補助。

對此Allen表示,即使目前在台北市體育總會潛水協會底下,有一個自由潛水委員會,但是層級太低,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很難爭取到官方資源。他更直言道,雖然養選手比想像中還花錢,但他從來不奢望可以從官方獲得任何實質資源,「一切都還是得靠民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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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自由潛水是赤丸(右)與溫聞的主要生活經濟收入。

在國內當選手的路太苦,他簽下兩位選手,除了讓他們可以專心訓練與比賽外,也希望建立一種團隊運作模式,希望慢慢地可以得到外界更多支持,否則光靠選手自己,恐怕沒多久,熱情就會被現實磨滅耗盡。

與前輩小明相比,雖然赤丸與溫聞不用擔心訓練與裝備問題,出國比賽時也有人幫忙處理大小雜事,但是生活經濟來源主要還是靠在AZ教學自由潛水。北部潛水淡旺季明顯,他們收入也因而不穩定,兩人都不諱言,經濟是他們仍然需要煩惱的問題。

「出去比賽,除了我們自認為代表台灣,也希望國家認為我們代表台灣。」雖然未曾得到政府幫助,但是部分選手仍懷著這樣的心聲。但體育署對於這些自籌經費出國比賽的各類型運動選手,即使是拿過「世界四大極地超級馬拉松巡迴賽」的林義傑,基於政府在「國家代表隊」有其定義與規定,因此在官方立場上無法稱之為代表台灣,只能對他們表達感激。但是無論政府態度如何,選手都是背著這塊土地的身分,出國比賽讓世界看見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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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en(前)與赤丸在菲律賓一同聽自由潛水比賽的賽前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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