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投書
不光是兒童節,每一個孩子還值得擁有一個快樂的童年,以及成長過程。讓孩子快樂長大,這是一個不可企及的任務嗎?我常常問我自己,問我們在前線的社工員。我們常常自問自答,為什麼這個社會做不到?
至善社會福利基金會從1998年進入新竹縣尖石鄉泰雅族部落從事兒少發展工作至今,20年來,始終不放過每一個為原住民兒少發聲的機會,因為,他們是台灣社會中最弱勢的一群。近日拜讀《報導者》的「搶救兒童高死亡率」專題,其中提及山地鄉嬰兒死亡率是千分之五到六,為全台平均的2.6倍,重點是,這個數字從1994年健保開辦至今,始終不變。
20多個年頭過去,原住民兒少的處境仍舊堪憂,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平等的一生。為什麼?我不禁長嘆,「非不能也,是不為也。」
系列專題報導中〈生得少,卻死得多──搶救我們「枉死」的孩子!〉該篇提出三個建議解方,但偏向衛政;我以為,社政加上教育角度的親職教育,可以視為第四解方。這並非我們的創舉,台灣在1970年代謝東閔擔任省主席時,倡導在全省每個社區設立「媽媽教室」,認為「教育媽媽就是教育一個家庭」。這和至善認為,「讓爸爸媽媽有力量,就是關照孩子最快的一條捷徑」,是有共通之處,即健全家庭功能,就是對孩子最好的照顧。
我的感觸很深,是因為最近,我們剛剛完成與全球前5大從事兒少發展的國際非政府組織(INGO)──Plan International在緬甸偏遠農村,共同執行的「幼兒照顧計畫」成果報告書,該計畫過去10個月執行的重點是「親職教育課程」,內容是透過各種引導課程與活動,提升照顧者(我們原本以為是媽媽)的育兒知識和技能。
緬甸,2010年開啟了改革開放,因為國家財政困難,資源不足,社會發展落後,種種因素導致緬甸0~5歲孩童死亡率高居東南亞國家之冠。根據2010年的統計資料,3~5歲的孩子,也僅有不到3成有機會接觸學前教育。
到最遠的地方做最難的事情,一直是至善的做事原則,緬甸計畫也是這樣來的。我在中緬曼德勒省的農村裡和村民聊天,才知道,原來「不要用力搖晃嬰兒」、「一歲前的嬰兒不能餵食蜂蜜」、「吃東西前要洗手」等台灣已經普及的育兒常識,在緬甸還是寶貴的知識。親職教育,便是從最根本的育兒知識開始,再擴及認知教育等,是一個「先求有,再求好」的概念。
計畫開展最重要的一步是跟社區合作。進入農村工作前,我們先與社區領導階層溝通、召開村民大會;然後,親職教育設有靈魂人物「引導師」帶領,並培訓社區人士加入,透過靜態課程、動態的遊戲,譬如組織一群媽媽共同製作玩具,從過程中,我們去理解家長的想法,才知道他們的需求,以及我們可以怎麼做以便讓當地孩童有更好的發展環境。
沒想到,結果超出預期,因為親職教育課程接觸到的346位家長,竟有78位是爸爸,佔了2成多。為什麼爸爸如此踴躍參與?一位村民告訴我,他發現太太參加了親職教育活動後,知道如何帶孩子,與孩子互動,太太有了自信,整個家庭和樂融融,他便也來參加。
另一個43歲的村民Daw Moe War,也是一個父親,他以前對孩子們沒有耐心,孩子犯錯了,他動輒打罵,導致孩子們與他疏離,不願和他說話,「參加親職課程之後,我很認真反省自己;現在,我改變了教養孩子的方式,會耐心地與他們對話、保留時間跟他們分享一天發生的事情,以及陪他們一起寫作業。」
10個月的計畫,目標原本設定是要提升媽媽的育兒知識,從源頭降低嬰兒死亡率,沒想到,卻影響了一個父親的教養觀,他的改變,給予孩子實質的「陪伴」,不正是台灣社會親子專家天天大聲疾呼的嗎?
緬甸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經驗,但,是為也。有心,投入資源,即使只有少少的一點資源,去做,就能見效。
緬甸經驗,讓我們回頭省視自己,20年來我們為原住民兒少做了什麼?改變了什麼?今天,我們還能多做什麼?
1998年,至善進入新竹尖石後山部落,做的事很簡單,如提供孩子營養午餐,做義剪幫他們理髮。但是,一蹲下去,我們發現,原住民孩子不只有吃飽的問題,還有學習落後等發展問題,「問題可大了!」這促使我們在2006年展開「陪你長大」計畫,從學前和青少年這兒少發展兩大關鍵期,長出10幾個子計畫,包括協助社區設立教保中心、進駐校園做中輟預防,甚至是近年推動了民族教育,鼓勵孩子認同自己的文化和土地。
台灣正面臨少子化危機,但普遍來講,山地鄉原住民家庭的生育率還不低,生4個孩子的家庭很常見,有些媽媽還會開玩笑說:「兩戶就能開一間幼兒園呢!」沒想到,生得多,竟然也死得多!真是令人心痛。
我們強烈意識到,當前,原住民兒少的生存權和發展權是不可切割,生存都有問題,遑論發展!因此,最近一年,我們將「親職教育」全面帶入至善的台灣計畫裡,目標不僅是要改善兒少發展條件,同步也要維護生存的權利。
因此,至善正在努力設計相關方案、建置親職活動空間,就是希望從社區和家庭著手,保障最根本的兒少生存、發展權益,不要遺漏任何一個孩子。
同時,我們多年來也一直倡議相關政策與修法,譬如呼籲政府重視「社區互助式與部落互助式教保中心」的普及化,或是參與《兒童權利公約》的國際審查會。
我們努力朝著目標前進,但,過程中,光是跟政府要數據資料,我就充分感受到何謂「不為也」的態度。舉例來說,相關部會一直以原住民5歲孩子有高達96%的入幼兒園數字為豪,但需要他們提出2~4歲的入園數字時,卻是付之闕如;問0~2歲原住民孩子的受托狀況,更是一問三不知。對需求不明,如何提出有效對策?
再舉另一例,我們因為要在尖石和五峰推動親職教育而展開需求調查,但新竹尖石鄉原住民孩子的死亡率,以及死亡原因統計等,這些基礎的人口相關統計數據,深埋在各部會與相關局處,並非一般人可以親近,還得發公文給衛福部請求提供。
台灣已在2014年6月4日由總統公布《兒童權利公約施行法》,每一個孩子生而平等,其「生存與發展權」是他們基本健康與福利的首要權利。原住民孩子是台灣社會中最常被遺忘的一群孩子,幫助他們平安、健康、快樂長大,需要政府、民間,以及父母、家庭和社區多方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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